听闻女儿不日就要踏上去燕北的途上,国公夫人眼泪断了线,“燕北,那么远,也不知道我们母女何时才能再见。”
“只要有缘,总会再见。”顾若抒缓缓道,八岁之后,她始终跟母亲亲近不起来,所以别离时并不觉得哀愁。
“那里那么荒凉,那么寒冷,也不知道你这单薄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国公夫人一脸担忧地道。
“母亲,你放心,王爷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宋乔亦开口宽慰道:“国公夫人你放心,本王一定会照顾好若抒的。”
国公夫人擦干眼泪,对宋乔道:“那么就有劳王爷了。”
“我父亲呢?”顾若抒突然问道。
“在书房。”国公夫人有些惊讶,自己女儿难得问问她的父亲。
国公府书房内,顾知祥看着眼前站着的顾若抒,冷哼一声道:“不是不敢和我单独相处么,怎么又突然想起和我借一步说话了,就不怕我又打你,或者杀你?”
顾若抒淡淡一笑,道:“宋乔就在书房门外,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倒是挺信任他。”
“是。”
“你究竟什么事?”顾知祥冷冷地问道。
顾若抒缓缓道:“父亲,八岁那年你要溺死我,我惧你,十三岁那年,外公去世,我恨你。于是我常常与你作对,看你不开心,我就高兴……”
“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你有多恨我?”顾知祥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知道得无比清楚,所以你无须强调了。”
顾若抒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与你我的父女关系做个了断。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我不可能忘记外公之死,也不可能杀了你替外公报仇,那么我能做的,只有放下。”
顾知祥微微地打量着眼前的顾若抒,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顾若抒把手中的匣子放到书桌上,道:“这匣子里装的东西,都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的。里面都是有关陈德贵妃,也就是慕容玉抒身世的证据。当年我在魔教密室里说的话其实是真的,今天我把这些证据交给你,你再也不用终日惶惶不安,猜测这证据是否存在。”
“为什么?”顾知祥实在想不明白,以前无论自己如何惩罚,她都绝口不提,为何今日她却主动交了出来。
顾若抒淡淡道:“你给了我生命,所以我还你一份比你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我知道,慕容玉抒是你一生的挚爱,她比你的一切都要重要。所以今天我把这些证据交给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不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再是你的女儿。若是以后再见,我们就是陌路人。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果可以,对我母亲好一点儿,因为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不知为何,听了她的话,顾知祥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口中却道:“如此甚好。”
顾若抒缓缓地跪下,默默地给顾知祥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顾若抒离开时的背影,顾知祥突然回忆起一些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事情:他曾抱过小小的她,带她去郊外骑过马,带她看过元宵节的满城花灯,给她买过她喜欢的点心……而她也曾对自己笑,躲在自己怀里哭,对着自己撒娇……原来他们也有过幸福的时光,只是后来分崩离析。他是爱过这个孩子的,只是他更爱玉抒而已,一滴清泪滴到了顾知祥的手上……
顾若抒从顾知祥的书房走出去时,宋乔正站在那里等着她。她缓缓走过去,对他道:“燕北王,带我离开可好。”
“好。”宋乔拉住了她的手。
宋乔和顾若抒刚回到府,四皇子宋翰就带着罗丁提着两个食盒登门来访,说是要给两人践行。
罗丁默默地把食盒里的菜摆在桌上,顾若抒看了看,忍不住调侃道:“你们这是把天香居最最招牌的菜都带来了呀。”
宋翰笑道:“的确如此。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所以我今日把天香居最拿手的菜拿了过来,希望三哥三嫂吃了我的菜,以后多想起我。”
宋翰一番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自古别离伤人,今夜适合不醉不归。
第二天一大早,宋乔和顾若抒入宫拜别了皇上和皇后,然后就踏上了去燕北的路。
皇城外,五里短亭处,宋灝早已备好送别酒,正坐在那里等他们。
顾若抒对宋乔道:“我没有见他的必要,就不下马车了。”
宋乔点点头。
只见宋乔独自从马车下来,丝毫不见顾若抒的踪影,宋灝颇为失望。
“谢谢五弟为我们夫妻二人送别,若抒那杯酒我替她喝了。”说罢,宋乔拿起石桌上的两杯酒,一饮而尽。
宋灝亦拿起一杯酒,饮尽。
“告辞。”宋乔转身欲走。
“三哥。”宋灝叫住了他,“你以为你真的能守护若抒一辈子吗?”
“我会竭尽全力。”宋乔回过头,看着宋灝的眼睛道:“除非黄泉,否则白头。”
看着宋乔离去的背影,宋灝笑了起来。三哥,你可知道,入了黄泉,便不可能有白头的。总有一天,自己登上高位,顾若抒会回到自己身边。手中酒杯被他捏碎,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而他却浑然不觉。
宋乔回到马车后,顾若抒随口道:“不会十里长亭还会有人等着咱们吧?”
“有这个可能。”
“如果有,是来送你的还是我的呢?”
“一定是来送你的。”宋乔无比肯定道。
“为什么?”
宋乔看了顾若抒一眼,淡淡道:“我就不认识这么……矫情的人。”的确,多年来的戎马生涯,他所认识交好的人,都是干净利落的性格。
十里长亭,果然有人在等,指名道姓要见燕北王妃,是李长风。
宋乔看了看长亭里的李长风,转过头问道:“若抒,你要下去见他吗?”
顾若抒点了点头。
宋乔道:“我就不下去了,若抒你要记住要快准狠地处理。”
顾若抒缓缓地下了马车,李长风正笑着看着她。只见他一身白衣,站在微风里,衣袂飘飘,更显俊逸。
李长风道:“王妃此去燕北,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长风深感遗憾。”
“人生百年,生命中匆匆过客众多,你我相识时间颇短,是以无需过多挂怀。”
“世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一说。王妃当长风是泛泛之交,然而长风却早已当王妃是难得一求的知己。”说罢,李长风伸手递给顾若抒一个匣子,道:“长风没有其他赠与知己,唯有亲手所作的一幅画,还请王妃笑纳。”
顾若抒接过匣子道:“谢谢!只是先生送我如此厚重的礼物,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任何合适的回礼,实在是受之有愧。”
“那王妃把头上的金步摇送给长风留作记念,可好?”李长风笑道。
顾若抒摸了摸头上的金步摇,浅笑道:“奈何这是我王爷送给我的,再转赠先生,实在欠妥。”
“那这份回礼,王妃先欠着吧。他日若有机会,再还与长风。”
“好。”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李长风的名字。两人皆转过头一看,只见一名蓝色华服的男子正驾马疾驰而来。
待那男子靠近时,顾若抒只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只见男子翻身下马,急匆匆走到李长风身旁道:“长风,清茗阁的人说你一早出了城,你不会是要偷偷离开皇城吧?”
李长风淡淡一笑,道:“六皇子多虑了。”
六皇子?难怪顾若抒觉得眼熟,原来是那位好男风的皇子宋启,在宫中她曾匆匆见过他一面。他这样紧张李长风,难道这是他的新目标?
听了李长风的话,六皇子终于不再露出担忧的表情,“那就好。”
李长风看向顾若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妃,保重!”
六皇子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人是燕北王妃。他一向与燕北王府没有什么交集,但今日既然遇上了,还是要跟宋乔和顾若抒说几句客套话的。
一番客套后,宋乔和顾若抒终于得以前行。
想起李长风和六皇子两人,顾若抒忍不住笑起来。
宋乔忍不住问道:“若抒,你笑什么?”
“我看六皇子八成是看上李长风了,要是他们俩在一起,这画面想想就觉得激动。”
“男男一起,世间不容。”
“或许冲破世俗的感情,更值得人去歌颂呢。”
“只要那李长风不再纠缠你,我不关心他到底和谁在一起。”
“他从未纠缠于我。”
“是吗?”宋乔指着顾若抒手中的匣子道:“这是他送给你的吧。世间有几人会如此无聊,送他人妻子礼物。”
“如果他送其他礼物,我一定会断然拒绝。”顾若抒道:“不过他说这是一幅他亲手作的画,那就有意思了。”
说罢,顾若抒打开匣子,把画拿出来,展开一看,只见一片生长旺盛的蒹葭映入眼帘。
宋乔看了看,很不悦道:“若抒,你看这画上写的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还说他没有纠缠于你?”
然而顾若抒的重点却和宋乔不同,这的确是高磊的笔迹。她又匆匆看了看落款处,高磊二字映入眼帘,“果然是他。”
“是谁?”宋乔问道。
“我没有猜错,李长风果然是北漠三皇子高磊。”顾若抒道:“前段时间让宋青去找高磊的画像,却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我无法确定,但是今天这画上的落款,我终于能确定了。只是我不明白,他匿名呆在皇城做一名说书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只要不是为了你,就好。”
“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呢?”顾若抒道,“难道你不怕他是在图谋对皇朝不轨之事?”
“如果他图谋对皇朝不轨之事,何必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宋乔缓缓道,“若抒,今天五里短亭,十里长亭,两个男人都是来为你送别的,我醋了。”
“是他们要送,这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不管,反正我醋了,你得补偿我。”
“你要什么补偿?”
“你说呢?”
顾若抒想了想,抱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前途未知,但他们拥有彼此,所以无所畏惧。马车一路向北,驶向他们的新家——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