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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慢 默认卷 第二章

保扬湖的美,胜在沿途亭台楼阁雁桥画廊无数。江南一带几乎所有的富商巨贾,都以能在保扬湖边修建一座园林为傲,为了夸耀自身的显赫,自然又是无不精工巧制,只求略胜他人一筹。因此沿着湖边一路北上,直达蜀冈山脚,即可遍览各处胜景。

“只是若要亲眼见一见山墙之内景致,便要登门拜访才行了。”画舫之上,摒退了下人,聂于归斜坐在船头,一边品着杯中花茶,一边饶有兴致地介绍道。

“想必是别有洞天,”船缓缓经过桥洞,白源岂仰起脸,微风徐徐拂过,脸上露出惬意之色,“果真与京城风貌全然不同,还真想一窥究竟。”

“京城宫殿之雄伟,也常听人提起呢。”

“宫里毕竟不是谁人都去得,而且……”他俯身探一探湖水,看不清面上神情,“真要入了那道墙,日子未必好过。哪有这江南好山好水来的舒坦。”

“说的也是啊。这沿途的院落园林,大人若是有哪个感兴趣的,我也可帮忙递个名牌带大人赏一赏。城里有名头的公子哥们,多少卖我个薄面,不用大人费心。”

“无妨,我本无意叨扰寻常人家,更何况若是志趣不相投者,也只是败了兴致。”白源岂悠闲地靠在船桅下,自得其乐地说着。此时船转过一处弯道,来到另一段湖道,他忽然眼前一亮。远处山中,半山腰处一座不太起眼的矮院跃入视线。仿佛故意避人视线一般,白墙绿瓦皆隐入山林,唯有飞檐一角透过苍天之树的间隙显露,仅此一处便别致动人。只是远离了最是湖水清明廊桥画舫的胜地,独独在这没什么景致又鲜有人至的地方,显得有些落寞。

“聂姑娘,不知那一处是哪里人家?”

“大人真是好眼光。我躲在山腰建了两三间瓦房,也让大人给瞧见了。”

“聂姑娘在这扬州城里呼风唤雨,却不知为何独独委屈了自家的别院?”

“闻道山居好,林深远俗情。平日在城里总为琐事忙碌,难有闲暇,也去不了远地,本就是桩憾事。若是偶尔到别院小憩时,也要为了面子与他人争光夺彩,岂不败兴?”

“原来如此。”白源岂摇着脑袋,赞赏地瞄了聂于归一眼。

“只可惜啊,如此的好风光,却没有好酒相伴,真是一大憾事。”不想聂于归摇了摇头叹道,“怪只怪准备得太匆忙,那老斧头竟说酒窖内的酒尚不足月不愿开仓,白费了我这一番心机……”

“哪里,可见老斧头也是极用心之人,断不会在酿酒之事上妥协。”说着举起手中杯盏,“在此就以茶代酒,聊表心意,待他日有机会再与姑娘小聚。”

聂于归嫣然一笑,倒也豪爽地举起杯来:“大人明鉴。他日定邀大人至别院把酒相谈,还望大人赏个脸呀。”

两杯相碰,发出“叮”的脆响。

却在下一瞬间,风声划过,船舱里猛地冲出一人,用力将白源岂按倒在地,顺手一把拉过聂于归。一时间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见那人举起手中剑就是一阵疾挥,脚边“笃笃”声响起,细看竟是一截截被砍断的箭矢,生生地没进了木板之内。

挥剑之人正是薄言,眉宇间早已没了平日的淡然,双眼死死地盯着方才箭矢飞来的方向,一双水袖顺着剑的轨迹上下翻飞数次后,早已被划破多处。

“爷!”行香自舱内畏畏缩缩探出头来,一边挥袖遮脸地靠在薄言身后提防着再有箭袭,一边护着白源岂离开甲板。

先前被薄言一把推进船舱的聂于归正急切的命人转舵回航,又吩咐了身边一两个看上去颇有身段的人前去船头查看,一时间场面颇为混乱。

“薄言姑娘如何?”见白源岂入得舱来,她匆匆迎上来问道。

“她虽身手不高,自保应无妨。”白源岂这样说着,脸上神色虽有些严峻,倒也还是带着淡淡笑意,“就不知是何方刺客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下就敢飞箭来袭,也不怕伤及无辜。”

正说着,就见薄言侧身闪了进来,除了长袖破败外,毫发无伤气色不乱。

“爷。”她低唤一声。

“看得出是谁人下手吗?”

“小的不知,在门边候着时听到拉弓的声音就冲了出去,来不及留心。不过暂且留了一支。”说着自身后递上一支白翎箭。

白源岂却未接,只扫了一眼,便转过身道:“聂姑娘,可识得这箭?”

聂于归闻言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姑娘,”一边厢叶重山匆匆过来,“已吩咐了船夫即刻转舵,只是此处湖面狭窄,水势颇急,前后又都有桥洞,怕是易伤船。”

“无妨。大人的安危重要,让船夫只管回航便是。出了方才的弯道就靠岸,再作打算。”聂于归果断地吩咐道。

话音刚落,忽打脚下传来一阵闷响,整个船舱都向一边倾斜起来。随后又是一声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舱内桌椅呼啦啦一下都冲向一边,众人皆打着踉跄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聂于归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见一个人影从身旁“腾”地窜过。

与此同时,自画舫一侧的窗外跳进两个持刀的黑衣人,冲着这边就杀了过来。薄言二话不说拔剑相对,几个回合下来倒是颇占上风,再加上聂于归的几个护卫也自船头折回加入进去,一时似乎有惊无险,只待生擒刺客打探清楚。

却不想船渐渐倾斜得更厉害了。叶重山护着聂于归牢牢把住一侧的门柱,另一边白源岂和行香也扶着墙动弹不得。船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也不知是哪一处有些支撑不住。

恰在这时,窗外又跳进来一个黑衣人,薄言他们一时反应不及,让他钻了个空子直直地就往白源岂他们这里杀了过来。眼见刀尖就要触到聂于归,叶重山从旁重重一撞,竟也将他撞飞出去。

没成想紧跟着就是一声尖叫,原本拉着叶重山稳定重心的聂于归,被这么几下一来早已完全失去了平衡点。没有一点功夫底子的她,跌倒着就向船舱另一侧的窗外翻滚过去。白源岂见势不妙,一个飞身过去想要拉住她,却被船体猛地一个低沉晃得踉跄,反倒顺势一并滚到了窗外船舷处。

眼前就是湖水,也顾不得尴尬,他直起身整个人站到护栏上,拦腰抱住聂于归,准备用力往远处跳去。好在对自己的水性还有点自信,带着一个姑娘游到岸边应该不是难事。

然而,就在他作势要发力的那一瞬间,一支飞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肩膀。

“大人!”一旁的聂于归惊呼起来。

白源岂肩头一阵刺痛传来,脚下早已没有了力道,拉着她“扑通”一声栽在了湖中。

意识模糊中,只觉聂于归的薄纱在水里拂过自己的面颊,眼前血红一片,方才之喧闹浑然不觉。他在心底里苦笑起来。

“聂姑娘身形倒颇圆润。”只来得及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就昏沉沉晕了过去。

待白源岂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薄言坐在桌边无趣地翻着书,想坐起身来招呼下,却被痛得扶着肩膀倒吸了一口气。

“爷醒了。”薄言听到动静,走到近旁,“行香煎药去了。爷的伤不算重,只是取箭头的时候大夫动了点刀子,还需静养。”

“这是哪?”在薄言的帮助下,总算倚着床头坐起的白源岂,环顾了一下陌生的房间问道。

“聂姑娘的别院,当时爷落水后黑衣人也就退了,没见再有飞箭来。二当家就命人赶紧救了爷和聂姑娘赶到这里来了。”

“唔……”白源岂不知所谓地笑了笑,“这事你怎么看?”

“看不出个所以然。”薄言想了想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皇上也没提过这差事会遇袭。难道我又被他给坑了?他只说寻一位带着桃花胎记的女子,或许与多年前的案子有所牵连。”

“要说那个轰动扬州城的大案,是二十年前先帝亲自定夺的焚书案。主谋刘氏因撰写复兴前朝之文章,诛连九族,再加上印书的卖书的,足足斩了好几百人才罢手。”

“真不知道这案子还有什么内情,皇上也不愿明说。”

“会不会是官府动了什么手脚?”

“就是考虑到这个可能,才尽量避开衙门的人。”白源岂瞄一瞄窗外天色,脸上表情颇显愉悦,“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话说回来……女子的胎记也不能随便给人看吧?我总不能张榜让人家排着队到我面前来宽衣解带啊。你说找几个婆娘假装选秀验身如何?”

“爷明明伤着了身子,心情倒不错。”薄言没搭理他的问话,冷冷地揶揄道。

“诶,有美人相伴总是桩乐事嘛!你也知道我平日里过得苦……”

听到这句,薄言低着头沉吟半晌,倒没搭话。白源岂似也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索性闭着眼养神去。

片刻之后,一阵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叶重山的声音。

“我家姑娘差我来探一探大人可有好转。”

听到这声音,薄言“腾”的一下气鼓鼓站起身来走到门后,却不肯开门。

“让二当家的费心了,我家爷已经醒了,只是还不方便见客。”不知为何,说话的语气倒似比平日更尖刺些。

“我家姑娘说,当日准备仓促,没想船底出了点漏子,连累了大人实在是过意不去,定当重重赔罪。这边已经派人去知会姑娘了,只不过姑娘不知大人已经转醒,现下正在见客,可能要明日才能亲自来向大人请安,望大人见谅。”

白源岂有些好奇薄言的反应,见她转头望着自己,就笑了笑冲门外应道:“无妨无妨,倒是我们要叨扰聂姑娘几日了,还烦请帮忙再知会一声康大人。”

“已经派人过去了,大人放心。”说罢,叶重山又客套了几句,方才作揖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白源岂正待要问薄言与那叶重山可有过节,谁知行香摸了进来。

“爷您可算醒了!”一进门他就乐呵呵地端上来些吃的,“您真是把小的吓死了,幸好聂姑娘请了神医来。”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爷这里是不碍事,这外头可就不一样了呢。”

“哦?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吗?”

“爷被几个人下人拥着送进这别院的事被不少人见着了,聂姑娘吩咐不可声张,只说爷是喝多了点需要休息。结果呢,爷一进这别院就两三日未曾出现,这谣言当然就得满城飞啦!”

“你倒说来听听都有些什么?”

“无非就是爷迷上了聂姑娘的美色,聂姑娘也飞上枝头变凤凰要成为京城里的官太太啦之类的呗!”

“真是有趣得紧。说来聂姑娘今日见客你可知见的是什么客?”

“小的也四处打探了遍,可是这里的下人们口风紧得很,轻易不肯说,只知道是和聂姑娘渊源很深的人。”

“你见着那人了吗?”

“一日趁着午膳的机会偷瞧了,是个眉目清秀的男人,和聂姑娘说话恭恭敬敬的,倒是聂姑娘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唔……”白源岂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忘掉自己肩头的痛楚,“若是别人家务事,你也莫要探听过头,免得失了礼数。”

“小的明白,只留心着是不是关系到爷的安危。”行香说着替白源岂倒了杯茶端过来,道,“爷睡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四处打探了下这聂老板的事。”

“嗯,打听出什么来没?”

“哎,没想到不问不知道,一问啊,简直成打地往我耳朵里钻!”

“哦?是个什么人物这么有嚼头?”

“若说这聂姑娘的人品相貌呢,几乎是人人赞不绝口。做生意踏实,为人厚道,还常常接济乡里百姓,观祁堂出品的料子又都是有口皆碑的。”

“通常这种人,要没点什么丑事,老百姓也不会茶余饭后的挂嘴边。”

“爷说对了。这聂姑娘当年被她爹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同城的张家,光陪嫁的嫁妆就装了二十大车。张家呢,在扬州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乡下有不少田地,家底颇殷实。所以这门亲事整得扬州城跟过节一样热闹了好几天。”

“嗯,按说这是好事啊?”白源岂皱着眉疑虑道,“不过康广年和聂老板都不曾提到过她的夫家……”

“这就对了。因为成亲一年之后,聂姑娘就被张家给休了!”

“休了?为何?”

“理由五花八门猜什么的都有。不过最靠谱的说法,应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据说是请了神医把过脉的。”

“荒唐。就为了个神医得罪整个聂家,纳个妾不就成了?”

“小的也怀疑过,但唯有这个听上去不像是空穴来风。那之后,聂老爷被气得大病一场就去世了。于是聂姑娘开始执掌观祁堂。张家不知为何,举家迁到了淮安就再也没露过面。”

“确实算得上是桩奇闻异事,难怪城里的百姓爱念叨。”白源岂笑了,“如此我也可以注意些言行,莫要徒生尴尬。”

“那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唔……”白源岂沉吟道,“薄言,今儿开始你去盯那康广年的行踪,特别是入夜之后。若见他有什么蹊跷,便来说与我听。”

“爷这个伤势,我不放心。”薄言眉头微蹙,像是有些抗拒,只是语气依旧冷冷的。

“聂姑娘断不会让我在她府上有个差池。若真要算计于我,在船上动手要容易得多。倒是康广年那边,实在不得不留意。”

“爷此话怎讲?”

“知晓我身份的人,全扬州城除了你我三人便只有康广年,除非当日有人上房揭瓦偷听,否则不会有人对我一个游山玩水的闲人有兴趣。你道是康广年可疑不可疑?”

“可是爷,这样一来,那康广年岂不是太笨?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一旦败露了,任谁也想得到元凶啊。”行香一边替白源岂端来一杯水,一边不解地问道。

“所以还不能下定论,否则我早就捧着圣旨去跟那把老骨头兴师问罪了。总之薄言你就去盯着康广年吧,我只要不出聂姑娘这别院,就定然不会有事。”

听罢这番话薄言才思忖着允下了白源岂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