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扬州慢 默认卷 第十一章

之后发生的事情,用行香的话来说,是“风卷残云雷霆万钧”。

不出半月,白源岂就正式在府衙宣了圣旨办起案来。于是全扬州城都知道了,那名不见经传的,大家都以为早被聂老板迷得七魂失了三魂的落魄大人,竟是京城来的平亲王爷白源岂——当今圣上的十二皇叔。饶是再不关心天下事的妇人家,也知道这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大江南北都传说着这位青天大老爷替皇上微服私访秉公办案的传说,任谁都忍不住茶余饭后侃一侃他眉目间的八卦。

于是这威风凛凛的王爷,端坐于堂上,敲锣打鼓地审起了康广年串通商户私吞官银的案子。

头一个受牵连的就是观祁堂,当家的聂于归领头作为人证,近些年帮着康广年贪赃的官银账目也历历在目。一时间满城富商人人自危,却也逃不过天网恢恢,家底账目都被抄了个遍,无一不被细细核查。

“康广年,你可知罪?”公堂之上,白源岂命人将罪证一桩桩细数之后,懒洋洋地问道。

跪在下头的康广年,想是这几日受了些牢狱之灾,脸上没什么血色,人也不太精神,不过表情却是意外地平静,声音也颇稳。

只听他叩首道:“罪臣康广年知罪。”

白源岂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自打开始办这案子以来,康广年就一直是这个态度,虽然看不出什么悔意,但对私吞官银之事供认不讳,没有丝毫抵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

不过也罢,既然他肯认罪,于自己也是好办事。

于是白源岂摘了令牌,判了康广年秋后问斩,家产尽数没收,妻妾家小皆在押候审。至于那相关的扬州富商们,除了观祁堂之外,虽人数众多,金额倒是不大,便按罪情轻重罚金千两到万两不等,免除了牢狱之灾。

用白源岂的话说,就是“抓人哪有收银子来的实惠”。

于是这案子也算匆匆了结,白源岂颇为无趣地撇撇嘴,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公堂。

“大人!”

却不想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叫住了他,转头看时,正是那人证聂于归。

于是他站住了脚,歪头凝神望着她。

聂于归跪在康广年身边叩首道:“民女聂于归,恳请大人对康广年的家人从轻发落。”

“哦?”白源岂饶有兴味地又坐回椅子上。

“康夫人一向乐善好施,其为人在扬州城有口皆碑,康家的大公子经营一家书坊,也是兢兢业业不曾逾矩。此次康大人犯事,民女可以作证,康夫人及其他家眷皆不知情,还望大……王爷酌情免罪,于归感激不尽。”

白源岂一边在心里嘲笑她称呼还改不过来,“大王爷”是个什么东西,一边见她说完又一叩首。

聂于归这边说的时候,倒也没有格外动情。倒是一旁的康广年,听到她此番说辞,双手有些颤抖起来,待她说完后竟一行老泪流了下来。

而聂于归,却始终看也没有看康广年一眼。

又来了,那种讨厌的感觉,那种仿佛这两人心中都藏着秘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惟独白源岂什么都不明白的感觉。

可是聂于归所说的不无道理,本来他也打算就此放过康家的族人。于是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本王自会将这些考虑在内,秉公办理。”

“大人可是答应了?”聂于归急切地追问道,这次连称呼错了都没能察觉。

“就当是如此吧。”白源岂随意甩了甩扇子。

聂于归却像是终于放下了一颗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白源岂甚是不悦,亦不想在此多留,有些气恼地拔腿就走出了公堂。

她缘何对康广年的家人如此上心?疑问和醋意止不住地泛上心头。

走出去前还不忘扭头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堂下跪着的两人,只见康广年已是激动万分只顾着对聂于归一次次磕头,聂于归却冷冷地不愿多看他一眼。

这两人之间,果真有秘密。

白源岂自顾自地嘀咕着,心中虽早已猜出些什么,却又堆积着太多的问题。

唉,烦心。

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离开了这公堂。

再次见到聂于归,却是他准备启程回京的前一日。原本因为办案之由,白源岂一行早就从聂府别院搬了出来,临时住在距离知府衙门不远的一处雅苑。虽因着在城里,多少有吵杂之处,但也算是闹中取了一些静,住着也没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

不过还是想念聂府那一池莲叶和凉亭的晚风啊,明日就该离开扬州城了,这也是憾事一件。

正当白源岂这么感慨时,行香从院子那头一路小跑地溜了过来。

“爷,”跑到屋里,他停下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聂老板求见。”

“我说……”白源岂撑着头,不慌不忙地说道,“聂姑娘求见就求见呗,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咦?这、这不小的看爷最近……好像挺没精气神的……”不知为何,行香越说声音越小了。

“我托了人去盐城寻那王二娘家的闺女,迟迟没有回音。想着该走了却不能把你的新媳妇带回京城荣归故里,让你们俩如此南北相隔,心中实在是不忍哪,哪还提得起精气神来?”

“呜……爷您就饶了我吧,是小的不对。小的不该见着聂老板跟见着凤凰似的开心,小的这就打发聂老板回去,呜呜……”说着,行香就哭丧着脸准备往外走。

“哎哎,你给我回来。”白源岂只好出声叫住了他,“谁说我不见了?”

“嘿,爷还是要见啊?”行香“噗”地一下笑出声来,笑嘻嘻地揶揄道,“那我去让聂老板在花厅候着,爷您慢点来啊,千万别着急!”

“啧。”白源岂也只能不甘心地咋了一下舌。

不一会儿,他就收拾停当踏进了花厅。只见聂于归还是一身素色衣袍,端坐在椅子上无趣地晃荡着双腿。于是白源岂轻咳一声,好引起她的注意。

看到白源岂进来,聂于归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唤了声:“大人!”随后顿觉自己言辞有误,停了下来。

许是觉得叫王爷又显得有些生分了,不知如何是好,她歪着头踌躇了片刻,随后不耐烦地甩甩袖子,爽朗地说道:“猜猜我带了什么来?”

“虽然我也想猜,可打这前厅里就能闻见酒香,连遐想的功夫都给我省了。”白源岂也笑笑,折扇拿在手中轻轻敲着。

“我先前不是说过?老斧头那的陈酿七年的琼花玉酿,过了十五就能开仓搬出来了。”说着,她抱起案几上那个白底青瓷的酒坛来,“只不过因着案子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倒给耽误了,这会儿才给送来。”

聂于归说着抬起头来,脸上淡淡的笑容,带着些许兴奋和新奇,又免不了有几分羞赧,竟恍如桃花般灿烂。

“姑娘想与我一起品这酒。”

“是想。只不过……”聂于归似乎欲言又止。

“只不过此处少了几分幽静,若就在这花厅之中把酒言欢,不仅少了几分兴致,还显得无趣了些。是吗?”白源岂不等她思索,就替她说了下去。

“嘿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白源岂看透,聂于归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兴冲冲地就来了,没想着先将大人请到敝府去。那样的话,也算旧地重游一场,不亦乐乎?”

白源岂又凝神看她几回,随后径直走到她面前接过酒坛,用力拔开酒坛的木塞,深吸一口气,道:“酒香醇而不郁,实在是上品。”说罢,转身从案几上的取来茶杯,倒满一杯,递给聂于归道,“姑娘喝。”

“嗯?”聂于归有些不解,迟疑片刻还是接过茶杯,饮尽杯中酒,问道,“大人不喝?”

白源岂垂下眼帘。

“我那杯,就当欠着的。这酒姑娘也拿回去,再存些时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无缘再于凉亭小聚。那便待得他日,我再去拜访姑娘,与你细细品它,可好?”

白源岂说的郑重,字字都是真心,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苦涩。

“他日,是何时呢?”

其实白源岂也不知道。也许下个月就闲来无事回到此处游玩,也许为着某个差事在别处一耽搁又是三五年。未来的事怎样,他从来都不知道,却依旧想着,若能彼此都存个念想,便也是好的。

定是他太贪心了,忘了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这件事。

于是只得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姑娘还是忘了方才所说的吧。”

聂于归讪讪一笑,似是想通了什么,应道:“大人莫要这么说,还是将这酒带走吧。我用一段过往,换来如此重的一桩心愿,本就是得了大人的便宜,如此也算扯平了。大人务必回到京城再闻一闻这酒香,看能不能想起些旧时光,就当留个纪念。”

她语气说的平静,脸上却有些寂寥。

定是明白了,今日一别,要再相见,也是遥遥无期。

事事都看的通透,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连一点点朦胧的期望都不肯有。而他白源岂又何尝不是。

只能在心中沉沉叹一口气。

“那我便收下了。”

“嗯。”

聂于归只是如此轻声答应,不再说什么。

白源岂忽然有些后悔,细细想来关于她的事,总是她说着,自己听着。她虽是爱逞强的人,自己却也从不曾出言劝慰过什么。

身为朋友,实在是有些失职。

于是他说道:“聂姑娘,在下与你相谈数月,甚是投缘,早已视为知己,不知可否唤你一声于归?”

聂于归略显惊讶,却也应允了。

“大人想叫便叫吧。我不是那么拘泥的人。”

“于归。”于是他低声唤她,竟觉有什么堵在心口。这才想到,他虽讨得了这么个便宜,这辈子却未必有机会听她唤一声他的本名,不禁生出许多惆怅,惹得他嘴角的笑意都比平日苦涩。

“于归,你的心事,可放下了?”

聂于归怔了怔,望着白源岂的脸上神情变得复杂。

许久之后,她莞尔一笑,道:“我以为放下了,不成想还是时时缠绕在心中,也许等哪一日我消失于世间,便是真正放下了。”

真让人厌烦啊,这种打太极的游戏。白源岂心中暗叹。

“二十年前,康广年究竟做了什么?”

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聂于归猛然抬头直视着他。

许是想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如此反复几次,脸上渐渐现出焦急而为难的神情,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那是让她如此忌惮告诉他人的事吗?白源岂不禁有些失望。

“罢了……”正待要出声阻止她,却听得外头传来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行香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一看那朱印,便是皇上的手谕。

白源岂接过信,拆看一看,里面只有八个大字:“切莫深究,速速回京。”

字里行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白源岂却像是被人拦头喝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他本以为聂于归心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谁都不能说。即便是自认能与她多少交些心的自己,也得被拦在这关心则乱的门槛之外。他并不会特别在意,左不过是人心中踏不进去的那一处暗室罢了,谁都会有的。

但其实不是的。

他从来就不是白源岂这个人,他是当今皇上的十二皇叔,他是四处云游办案的青天老爷,他是朝堂之上受人敬仰的人,他一身名与利人人欲求,他虽不在权势中心却独得厚爱,他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缺,他就独独不是白源岂这个人。

于是他叹一口气,转头又看一眼聂于归,问道:“我若不是皇上派来的人,我若不是平亲王……你会告诉我吗?”

他知道聂于归的眼中已有了泪光,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同样不会得到回答。

只能摇一摇头,负手独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