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爹不欠他什么,自己也更是不欠……
蓿卿眸中的水雾迷朦的愈渐厉害,她凄怆地笑着拎着手中的酒壶就猛往自己的口中灌。
女人似已经醉了,白皙的睫毛在影下投出些许琉璃的碎点,脸颊两侧也早已绯红。
“慕容蓿卿,你放心,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风声凄厉,遥远的宫檐深角似传来了北陌雪幽怨的悲嚎,女人抬起那如若桃花迷醉的睡眼,一川流风轻柔飘拂,透过她手中北陌雪残留下的那半边翡翠镯子,望见的就只是这漫长的黑夜。
长发就这样散落了一地,今夜枯树下的蓿卿醉的凄婉,也美的如一洁冷月。
一道懿旨,蓿卿被这样被贬去了浣衣局,浣衣局,对于在这慕烟皇宫的宫女太监来说就是一个污秽不堪的地方。
虏国的女奴,犯了罪的诸侯将军的幼弱子女,日日夜夜在这诺大皇宫最残破的一隅发着不胜凄厉的喊声,鞭声响彻在宫檐,可那檐角之外的碎光似乎永远都不会照进来。
浣衣局位于永德门之西,共有东西两苑,东苑所住的是那些犯了事的官女子,而西苑的婢女则尽是些虏国的奴隶,这儿就是像一个可怕的恶梦,在通往浣衣局的路上是一条深不见的宫廊,红瓦青墙,没有凤池亭阁的繁华,也没有珠帘翠幕的荣景,在这有的就只是那一流孤风,一寂落寞。
……
几日过后浣衣局的西苑,天空正惨淡地飘着几丝流云,残损破落的墙头立着几只黑黢的秃鹰,它们百无聊赖地叽啾叫着,多少令人不由得有些心烦。
“小贱人,还不快点干活!”
“说你呢!看什么看!”
柔风轻掠过西苑这处小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院子里晾晒的白丝布有一阵儿没一阵的吹着,可这嘈杂紊乱的打骂声愣是冷寂寂地打破了这片不易的平和。
“看老娘今天不抽死你!”
几个西苑盘着高云发髻的老嬷嬷正叉着腰怒意冲冲地朝着那些女奴挥动着她们手中的长鞭。
“你个贱奴,皮又痒痒了,我抽死你!”
一鞭又一鞭地下去,地上啐口的沫不断,那些老嬷嬷的鞭打人时的精力异常旺盛似永远也不知道疲惫,而她们那些脸上的沟壑纵横此刻就仿若是那些来自地底吞噬人的幽怨魂灵,令人不由得惊悚胆颤。
“嬷嬷饶命,以后不敢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女奴强忍着疼痛绻缩着跪在地上不断的求饶,她们蓬头垢面,满是污秽的脸上黯淡无光,只露出一双绝望的壑眸。
她们不敢反抗,因为她们知道这反抗的下场会是什么,故国已然不在,她们流野在荒乱的战争中苟活了下来,卑贱如蚁,余生也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所以她们每天就只盼着能够多做点儿活,少挨几顿鞭子便就是好的,这也是她们唯一的希冀,可久而久之竟连这点希冀也俨然成了奢望,她们错了,错的那样彻底,那些老嬷嬷又怎会懂得怜惜她们?
“啐!还敢求饶?”
女奴们越是求饶,那些老嬷嬷就越是使命地拿鞭子往她们身上抽,这些卑贱奴婢的命在她们的眼里一文不值,这些年死在她们鞭子下的人不计其数,如真是会怜惜她们,只怕这些老嬷嬷会日夜疯魔。
“小姐你歇歇吧,歌儿来洗这些。”
绕过那些骂声,在这处小院子西南角的一处隅角,一个纤弱的背影正俯弯在那里洗着手中的衣裳。
“没事的……”
蓿卿挽着袖子轻拭去额角的汗珠,她转而向着丫头投去一个宽慰的笑容。
“可是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自从来到这浣衣局后,似乎每天每夜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落在蓿卿和歌儿身上,小丫头一脸担忧地望着蓿卿,女人的手一直泡在水里已有了红肿,歌儿心疼她,从小到大她家小姐都是被老爷和夫人捧在手里又何曾有受过这般苦头。
“小姐你歇着,这些让歌儿来洗。”
丫头蹲下身子将那些带有秽迹的衣裳抱入怀中。
“没事的,歌儿。”
蓿卿笑着对丫头说道,她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发丝,虽是在这儿的日子苦些,但只要她能离的那个男人远些,也便是好的。
“可是……”
“死丫头,你在这儿磨磨蹭蹭干什么?”
歌儿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却生生地被一个老嬷嬷的一鞭子给打断,鞭子落下的角度偏落在了水盆中竟在水中溅起一层素皂花浪。
“快点,去那边干活!”
那老嬷嬷双手叉腰啐口大骂,一边还不时地用着鞭子抽赶着丫头。
“歌儿……”
蓿卿微直了身子,她向着歌儿示意,小丫头无奈便也只能走到别处去干活儿。
“啐!看什么看!到了这里就只有给老娘往死里干活儿,快点,不洗完这些衣服不准吃饭!”
见女人呆滞在原地,那嬷嬷只张牙舞爪地扭头怒喝着蓿卿,她手中的长荆鞭狠甩在蓿卿的背上叫女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火辣辣的疼痛四下蔓延开来,蓿卿背上柔嫩的肌肤此刻仿若都已寸寸撕裂开来。
额上不住地冒着些许锁碎的汗珠,晶莹的玉珠如帘滴入水中,泠泠的碎音泛着微弱的响声伴着女人愈渐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幽僻的小院就恰如一泓死水愣是泛不起一点澜漪。
从早上到现在,蓿卿就没有停下过她手中的活儿,直到远处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隐退在了这寒深的宫闱后女人才勉强支撑起了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
冷月开始散着微凉的亮光,稀疏干枯的叶在风中斑驳摇曳,朦胧的月光透过那萧瑟的枝桠在水中投下点点清辉的影子,不甚斑斓。
小院幽静,蓿卿将那素布一件件地晾晒在细竹杆上后这才朝着东角的一间厢房走去。
西苑这些女奴所住的屋子分有六间,一屋子里大大小小挤了十几个人,空间倒也是不大,一张诺大的木床,前面置有长方黑桌,阁顶上悬着几丝帷幔,微弱的烛火下还熏燃着木梓香。
回到最里侧东角的那间屋子时已是亥时,蓿卿揉了揉自己的倦怠的睡眼,可刚一踏入那槛门耳畔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熙攘声。
“歌儿……”
女人轻唤了一声后众人便回转过头望着门口的蓿卿,而小丫头见状则是抱着一个黑木盒急急的跑到了女人的身边。
“小姐,她们要抢我们的锦盒。”
“你别给脸不要脸的,我们阮娘姐要收你们的东西那是看的起你们,俗话说进了这个庙还得敲这个庙的钟,念这个庙的经。”
围簇在蓿卿边的女奴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最后便给她们身后的阮娘让出一条道。
步撵袅娜,风韵绰约,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奴款款向着蓿卿走来。
这就是那些女奴口中的阮娘,这阮娘本是慕烟周边小国世家将军的长女,今夜的她虽是一袭素布纱衫,但那柔媚的眉宇间勒着的一抹风情却足可以使人迷醉,这阮娘入宫的时间较长,再加上平日里总有几个小女奴围在她的身边阿臾吹嘘,于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她便也自是不会把这些女奴放在眼里。
“慕容蓿卿,我听人说你也好歹是个风凌的世家小姐,怎么,就这些东西也还值得你藏着掖着?这都过了几天了,你不会还不会知道这儿的规矩吧?”
阮娘正用她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自已的下巴上下打量着蓿卿,她的眸中带着一丝张狂,可这也是她在这宛如深渊的恶梦中仅有的张狂。
“值不值得,想必也都与你并无关系,至于你所说的规矩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蓿卿冷着眸不缓不惊的说道,她从歌儿的手中揽过了那木盒继而一手扶住丫头的肩从阮娘的身旁走过。
这儿的规矩?西冀女奴唯一值钱的碎锦缎,还是北燕哑女的铜铃?蓿卿抬眸望着那阮娘,这些东西想必早已落入她的囊中。
“是吗?”
听见蓿卿如此说,那阮娘倒是笑了,她悠悠悠然地走到那大长桌上,她的手指来回地绕点在那桌上,随即二话不说就拎起一壶滚烫的热水朝着蓿卿睡的床榻泼去。
汩汩的热雾氤氲漫散在那被禄上,水大片大片地渗入榻中转而从那里角隅下流出。
“这,就是你不知规矩的下场。”
那阮娘说完手下便一松,水壶随即掷地发出磕裂的厚重声。
“你……”
蓿卿不由得睁大了眸子,她回转过头一脸愕然地望着那女奴:“你到底想干什么?在这西苑热水来的有多不易你难道不知道吗?”
蓿卿说的没错,随着寒秋的更深露重,这夜的晚的凉意是日况愈甚,这些女奴的一双手日日浸泡在冷水中,皮肤已是皲裂,如若夜晚都还不用热水来温泡,长年累月如此下去的话她们的这双手恐怕都是要整个废掉,而这西苑女奴所住的每间阁屋统共就只有这一壶热水,如今就这样被那阮娘给……想来明日那些女奴的手可又是要遭罪了。
“你少在这呼来喝去的,就像你适才说的那般一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没了热水无碍,明日也自是还会有,只不过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们两个晚上准备睡在哪里?”
那阮娘狡黠一笑,她端坐在自己的床位正对着蓿卿,脚下滑踩着那水壶,若无其事地似玩味一般。
“不如我给你们个建议,睡地上?还是你们想睡在外面的树上啊漠北虏女?”
女人的睫毛扑烁着,她正扯着床隅的一头破絮得意的望着蓿卿。
“阮娘姐,我觉得她们或许还有另外的一种选择。”
一个微黠着眸的女奴挽起袖子走了出来对着阮娘和那些女子笑道。
“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她们是选择不睡觉啊!”
众女奴皆是附和着讥笑,这如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一阵接着一阵回荡在这屋中,可此刻在蓿卿看来却是尤为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