蓿卿的话就如若是春日的一道惊雷,莫说是那郎令将军和那几个押着女人的侍卫,就连蓿卿自己都愣滞了一息。
直觉,蓿卿的直觉告诉她适才那女子认得自己,虽是那人的嘴口被塞了碎帛,可蓿卿从那双满是沟壑的眸中看到的却是一种求助的灼灼目光。
郎令将军停滞在原地,听见蓿卿如此说心底不禁赧然闪过一丝诧异,他回缓过头望着蓿卿,而那原本押制住那贼女的侍卫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隅立在将军身后。
“唔唔……”
那女人见蓿卿靠近后便复又拼命挣扎开来,她仿若是一匹脱了僵的野马,发了疯似的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往那寺墙上撞去。
“老实点,还想不想活了。”
那女人的头刚磨蹭上墙后就被她身后的两个侍卫给狠狠地拽了过去,女人的发丝紊乱,那前额浮着红肿,此刻狼狈不堪,她缓缓抬起眸子,可那有些老皱的脸上却开始勒着一丝笑意。
蓿卿直对上女人的眸向着她走近,可映入视线的却是女人腰间那块儿露出半截的木牌。
这木牌是……
“慕容主子有何吩咐?”
郎令将军冷眼凝着蓿卿,神色已然有了几分不耐烦,这句主子他终是多多少少叫的不乐意,谁都知道风凌和亲来的静和公主自入宫后被封为了慕烟最为卑贱的妃,妃说是妃,其实就是连个主宫的掌事宫女都不如,明眼人都知道楚嵛阭生平最恨风凌之人,称蓿卿为主子都算是抬举她,可郎令却不是因为这个缘由,一个月前,慕烟大军攻临风凌周边城池,他是个武将,热衷的本应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长戟鸣戗,再者风凌与慕烟又是百年的宿敌,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总能盼着能够奋力厮杀这北方的贱虏,可这场硝烟还未开始,却已然落幕,兵退渊河竟是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虽是郎令心中明白两国它日必定是有一翻戎马交战,可自还是有些忿忿不平,而今看见蓿卿,则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风凌之人。
“敢问将军,这是……”
“风凌的贼人。”
郎令冷哼一声提了提自己腰下的佩剑,他口中的风凌二字咬的极重,举手投足间满是鄙夷不屑。
“主子若是没什么其它的吩咐,那郎令自当是告退,军令之事,末将怕是耽误不起。”
见蓿卿久久无话,郎令嘴口的胡茬不免都有些吹嘘,他一展手,随即漠然向着蓿卿微行了礼后便领着那些侍卫退出了阶廊。
而这一次,那被人桎梏着的女人却再是没了挣扎,因为什么,想来蓿卿已是明了,适才那女人的目的也无非就是想让她看见那块木牌。
“诶,听说了吗?今日抓到了几十个风凌的贼人,皇上说了,准备拿他们当肉骨祭天呢”
“肉骨祭……祭天?”
直至身后半拱的栏廊深阔处两个侍女的交头接耳声逐渐渺杳淡去后,蓿卿这才回缓过神来,什么意思,用人的肉骨祭天……
蓿卿的眸黯淡下来,这种残忍尽极的事也果真是那个男人的一贯作风……
从里殿出来后,蓿卿 就去了玉佛寺后山泉湖的一处草岸,而这恰巧也是那女人所希望看到的,那块木牌蓿卿认得,只有慕容府私下培植的暗卫才会配有那种木牌,而适才那露出半截的木牌的下边缘却系着一个哑 铃,风过无音,流水静深。
这系着的哑铃正是暗卫们在迫不得已下彼此联络的信号,年少时贪玩曾偷偷潜入爹爹的书房无意间望见过一封密涵,而那封密涵上言载的正是和这木牌有关的内容。
潺潺流水散着点点金色的粼光,青褚石下的藻草柔柔地在招摇,风吹拂着蓿卿的衣姎,一袭纤影立于水泽央,仿若与这碧波万倾,秋水长天共融为一色。
这玉佛寺后山的泉湖是这儿唯一的水泽,可令蓿卿不解的是那人为何如此确定自己会知晓这木牌的寓意,莫非,那人认得她?
泉湖水中散着朦胧的氤氲,空旷之地寥无一人,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可依旧还未曾有人来,蓿卿有些不安地望上那耀眼的穹空,怎么办?祭天的时辰就快到了……
“草木芳泽生,碧水烟波,天青还更天青”
正当蓿卿愁眉不展时,泉水湖畔,那柔波中愈渐显出一个倒影,蓿卿愕然回头,对上的却是身后冷月的笑容。
女子一袭素白色纱裙,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领口处缀着一株紫薇,纵有千般风情,头上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木簪,一缕发丝在鬓角摇曳,极尽素雅之致。
蓿卿凝着她的眸,那双水眸又含着淡淡的冷光,清幽间却又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世人都道风凌邺城慕容将军府上的小姐堪有西施之态,昭君之仪,羲和今日在此得以和公主相逢,倒也算得上是缘分。”
女人淡笑着上前向着蓿卿微行了一礼,按这慕烟宗法来说,臣眷之女理应向妃嫔行礼。
不是她要等的人……
蓿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难道真的是她自己会错了意。
“多谢安小姐那日的骨玉姣”
蓿卿回缓过神向着女人走近了几步,虽是没有见过眼前这人,但自己却知道她是谁,那日夜,蓝衣女子声称这骨玉姣乃是得了她家小姐的吩咐才特意送过来的,如今这玉佛寺中住着的除却她自己,也只有慕烟宫中的几个美人,按理说如若真当是这些美人,那日夜的蓝衣女子也不会声称为她家小姐,如今想来,亦只能是这玉佛后陪侍在太后赵氏身边的安家小姐,安羲和。
“区区骨玉姣,公主又何必挂劳于心,倒是羲和反倒是要敬谢公主。”
“谢我?”
“嗯,这骨玉姣的一枚药剂乃是这芳泽草,如若没有当年邺城公主之举,世人想必也不会知道这看似普通不过的芳泽草却有愈伤的奇效,只自是怕是没有这骨玉姣之说,就算有,其良效必定也是和现在有着千壤之别。”
女人背向着蓿卿向那湖的西侧走去,她蹲下身子,纤纤玉手随即触碰上那湖畔边的株株淡青草,眼里亦逐渐浮了朦胧的笑意。
蓿卿顺着女人的方向望去,那是……芳泽草,刚才来到这泉湖不及细看,原来这竟是生长着大片芳泽草的水泽。
芳泽草,又名七叶落,这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草,山泽林丘遍布,但却有着愈伤去寒的良效,当年蓿卿于邺城的落云泽遇难时,竟是被她无意间发现了这种奇草。
清幽之香随风散浮幽绕,于这水天之际更是溢着更愈淡雅的芬芳,芳泽草虽广布在河泽山川,但今日这湖畔的一番风景,却也是少见,生意昂然,暄妍多姿,可蓿卿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了那芳泽草不远处的一隅。
那是……安魂散。
长磬钟鸣,空山环绕,林涧大雁扑翅群飞开来,祭天的时辰就要到了……
蓿卿蹙眉望着远处逝飞而去的黑影,而那冷月则是在身后漠然的凝上蓿卿,凤眼微黠,却再是没了言语。
宁善阁。
宁善阁乃是玉佛寺中殿的一处四合院子,分别置有东西南北四间阁屋,中间恰又有一室佛堂。
“主子。”
守在东阁屋外的几个侍卫垂首向着蓿卿行着礼,虽是有些诧异,但见着女人手中的熏炉香,也不好说什么。
阁殿的佛堂门口,也即是这四合院子的中央有一青龙大鼎,蓿卿径直朝着那大鼎走去,女人神色凛然,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熏炉香蔓燃着佛香,令人心静怡然,可今日蓿卿燃上的香却另涂了一抹香剂。
安魂散。
安魂安魂,安兮魂兮,仿若酣醉,这安魂散若是用于寻常少量的调香,可取宁神之效用,可若是和渗于它香之中,则能使人暂时迷了神志。
蓿卿望着东阁屋门外那连接倒下的侍卫,眸中不由得闪现过一丝深邃的暗光,她从其中的一个侍卫的腰央取下了铜匙,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近了那间阁屋。
哐铛一声,拴锁掉落在地,随着一道力度门吱呀地开了,日光晃射在周遭,空气中亦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阁屋正央的墙壁,那被绳索捆绑住的女人在迷朦中挣开了眼,她在人影下淡笑,眼里没有丝毫的恐慌,仿若早就知道蓿卿会来。
“你认得我?”
蓿卿走过去扯下了女人口中的碎帛,复又将她身下的绳索一道道解开。
“花影自然是认得小姐。”
那女人说的有些吃力,气息孱弱,嘴角上还溢着斑驳的血滋。
“你是慕容府的暗卫?”
迟凝了一息,蓿卿方才将那女人从地上扶起:“你有意让我看到那块木牌,是想引我至那后山的泉湖,对吗?”
“可我并未见到你所要等的人。”
“小姐错了,花影不是暗卫,但却是为风凌效忠的影子,花影让小姐去后山的泉湖,也并不是想让小姐替我等什么人。”
花影娓娓道来对着蓿卿淡然一笑,而蓿卿则是也发现了她右手的六指。
“你是南蛮人?”
蓿卿的眸中赧过一丝诧异,这人想方设法让自己到那泉湖,到这来,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取安魂散救她?
那女人低眉向着蓿卿的方向望去,竟握住了她右手的半截小指,她淡漠说道:“小姐不必如此诧异,花影用木牌将小姐引到这来,无非就是想自作主张替我家主人传个话,云辰早已退兵,慕容府近来也相安无事,小姐大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