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时起码有半月的时间都没有见到陌寒了。每次她去问门口的侍女陌寒在哪里的时候，侍女除了一句“殿下说忙完了就会来看您的”，便什么都不说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关在房间里，简直就快要疯掉。

每夜每夜，她都会做噩梦，梦到从前她害死的人，梦到皎皎，可是她无法给一切一个终结，能减轻她的痛苦的是酒，他却吩咐下人，无论怎样都不可以给她酒喝。

那半月中，只有一个一直保护陌寒的侍从来看过她，他说他是自己偷偷来看她的，但她想，应该是陌寒安排他来的。她和那侍从关系不错，因此就更加知道他的愚忠已经到了怎样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说，陌寒是真的在意她，这些年来陌寒为她所做的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他说，那一日，陌寒是真的向她下了毒，但在她失去意识后，他却满脸恐慌地把她抱到大夫那里去，生怕她真的出事，陌寒和她一样，都是无法真正下狠手的。

倒了一杯茶，拿起桌子上的糕点，她也没有反驳，就那样静静地听，好像在看一场精彩的戏剧。

侍从明白了她的不相信，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她却在侍从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拉住了他，“别走，如果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一壶酒来，我或许会相信你的话。”

侍从叹了一口气，感到有些挫败，点了点头。

不过，至那以后，那侍从就没有再来看过她了。

之后的日子，几乎就没人跟她说过话了，如果不是她每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她可能都不会说话了。

每天，她都会打磨那天捡的瓷片，一边打磨还得一边注意外边的情况，她不能被外面守着的人发现瓷片的存在，事实上，这完全是她多虑了，外面把守的人，除了送饭，都不会进来的。

瓷片其实不好打磨，每当她打磨的时候，都希望陌寒可以晚一点来。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愿，瓷片打磨得差不多了，陌寒才终于来了。

那夜，天气极差，电闪雷鸣，雨水疯了似的不停下来。

她有些害怕雷鸣声，早早就躺在床上了，但一直都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心里却因了那落下的雨水，渐渐平静。

半夜，雨还没有停，她也没有睡去。

门开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之中，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感到房间里面突然明亮起来她才起身来看，方看见他在点燃蜡烛。

只半月不见，他清瘦了不少，倒是印证了侍女说他在忙事情的话。

她知道他一旦要做什么事情，便是要用尽全力去做的，因此有时就会顾不上吃饭，不知道好好休息。

“素时，我最后问你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虽是这样问，他的眼中带着的却是悲戚的意味，仿佛早就知道了她的回答会是怎样。

“不可能。”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瓷片，藏在身后，朝他走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她随即闻到一股奇异的药香。

她毫不在意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直直朝陌寒走去，走到他面前时，她摸出那块瓷片便要去割陌寒的脖子。

陌寒没有防备，看见她拿着瓷片过来，便用手去挡，锋利的瓷片划破他的手掌，靠近他的脖子，只是当那锋利的瓷片挨到他的脖子的时候，门突然打开，飞进来一个石子，打中她的手腕，她的手一偏，便无法伤到他分毫了。

两个会武功的侍女冲了进来，制住了她，抢走了她手中的碎瓷片。

门外，那个侍从低着头，守在哪里。秦素时冷笑了一下，还好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那个侍从，一句话都没有相信。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侍从是保护陌寒的安全的，上次她要杀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及时出现，甚至陌寒“死了”，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果然，他还是那么精明，所以，她早就应该明白的，但凡她有轻易就能杀他的机会，都是他提前设计好了的。

男子没有看她，低头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盒子，“素时，你为何一定要逼我用最后的法子呢？”

盒子里有一颗药丸，棕色的，看起来和普通的药丸没什么不同。

结果他费了这么多力气杀她，又救她，最后还是要杀她吗？真是麻烦又优柔寡断的人。

陌寒拿起药丸，往她嘴里塞，她倒没有反抗，药丸塞到她嘴里她也便咽了下去。

她不怕死，在他杀了皎皎之后，她就不怕了。一个重要的人杀了另一个重要的人，她无法视而不见，与其去杀了自己重要的人，倒不如自己死了，死在别人手上，她在阴间才有脸见到皎皎，至少她为报她的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没有上一次吃下毒药喘不过气的感觉，只是有一点晕晕乎乎的，她想，陌寒大概是换了一种药，没有那么痛苦的药。

还算他有那么一点良心，不让她死得那么痛苦。

“素时，都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他看着她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轻声道。

重新开始？

她感到自己有些困了，脑中竟开始慢慢变空，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渐渐模糊，她有些看不清故人在记忆中的脸，“你给我吃的什么？”

“忘心蛊。”

只是三个字，女子却疯了似的挣脱两个侍女的制约，“不。”

传说中能让人忘记过去的东西，竟然被他找到了。

女子尝试着把刚刚吞下的药吐出来，但没有成功。

他要她忘记，把过去种种全部抛弃？她才不要，他凭什么替她做忘记前尘往事的决定？

如果忘记的话，她不就得像个白痴一样继续生活，和她恨的这个人一起生活，她不要，她不可以这样，皎皎，皎皎那么孤独地死去，她没能替她报仇，已是对她不起，怎么可以忘记过去，在杀了她的凶手身边度过余生。

挣扎了一会儿，女子才停下来，强迫自己瞪着眼看着男子，不让自己睡过去，睡过去的话，再醒来，她就会任他摆布了。

“忘记了就好。”陌寒看着她，悲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缓和了一些。她看着他，那张她曾为之痴狂的面容，认为再怎么俊秀的男子都比不上分毫的面容，此刻却让她如此反感。

终于扛不住了，她的眼皮垂了下来，但是刚才还十分愤怒的她，此时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仿佛解脱了多年来的痛苦，又仿佛赢得了游戏的孩子。

陌寒感到不对劲，巫师替他培养蛊虫的时候告诉他，在被下蛊之人最后忘记一切昏过去之时，会有一刹那感到蚀骨的痛，他一直很在意这一瞬间的痛苦，如非必要，他是不想她经历此番苦痛的。

她又没有自虐倾向，如果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她不必笑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拉起她的左手，她紧紧握着的左手因为失去力气而松开，一块碎瓷片掉落在地毯上，而她的手腕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划痕，有血液汩汩流出。

她最后隐隐看到的，是男子震惊的面容。似乎他还喊了什么，但她没有听见。

可惜了，如果他要是再晚一点发现就好了，那样的话，她会更有成就感的。

陌寒一向聪明，但最后，还是她把他算计了一次。

她怎么可能只留一片瓷片，万一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她得留一块备用的呀。

这样的结局，她也算对得起皎皎了。

只是，她忽然有些想知道，就算是为了利益，她陪在他身边也有了五年的时间，他会不会为了她本人而伤心呢？一点点就好。

她和他的那些过往，一点一滴，记住的人，只是她而已吧，他大约是不会在意的，真是可惜，她所珍惜，所念念不忘的回忆，最后也只能埋藏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被不在意的人永远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