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好像一张哭湿了的脸。
傅家耀闭上眼睛，凌晨接到大哥的电话，母亲心脏病突发送医院抢救，他不得不提前赶回c市。
母亲的心脏不好，四十二岁生下他后更是每况愈下。那时候祖母还卧病在床，家里因为违反计划生育罚钱罚得底儿掉，可谓一贫如洗。大哥才十二岁，不得不辍学一年帮着父亲干农活、收废品聊以糊口。
他八岁那年祖母去世，二十三岁那年父亲也走了。正应了那句老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大哥傅家辉硕士毕业后考了c市的公务员，仕途颇顺，现任下属县级市古城的副市长。大嫂赵语清是c市原城建局副局长赵德江的长女，也是自家公司的财务总监。前些年赵德江下海经商，房地产公司越做越大，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声名赫赫。傅家耀毕业后曾经受邀去赵氏工作，但他在美国的事业弃之可惜，只好婉言谢绝。
这些年母亲一直由大哥大嫂赡养，他没尽多少孝心，算起来亏欠大哥良多。
从s市到c市只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傅家辉一大早去了古城，由赵语清安排司机到机场接傅家耀。
傅母住在中心医院的vip病房，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倚在床头陪小孙女玩拼图，眼睛不时往门外瞅。
傅家耀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走到床边：“娘，我回来了。”
傅母惊喜地抬头：“家耀！家耀……”
“娘，别激动!”傅家耀急忙握住母亲伸出的手，眼睛看向旁边的仪器，还好，心跳血压都正常。
六岁的傅思敏觑一眼这个陌生的男人，跑进卫生间大叫“妈妈”。
赵语清正在打电话，闻声出来，“家耀回来了？”
“大嫂，我回来了。”傅家耀右手被母亲拉着，只能侧过身子和赵语清说话：“这是思敏吧？长这么高了。”
赵语清把女儿向前推一推：“思敏，这就是小叔，叫小叔好。”
傅思敏上下打量传说中的“小叔”，跟照片上的不一样嘛！奶奶给她看的“小叔”是个大哥哥，不像这个人又高又老！
傅家耀不知道小侄女在心里嫌弃他，只当是小孩子怕生，笑一笑也没当什么。
“大嫂，你坐。”
赵语清握着手机一脸歉然，“妈，家耀，实在对不起，我公司里有点急事……”
“你去忙吧。”傅母朝她挥挥手，“顺路送小敏去学校，让家耀在这里就行。”
傅思敏不高兴了，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留在医院“照顾”奶奶的机会，从哪里冒出个“小叔”抢她的工作？
“不要不要！”傅思敏跑到床边抱住傅母的大腿，奶声奶气地抗议：“奶奶我要留下来照顾你，我不要去学校！”
傅母拍着她的小手哄道：“小敏呀，上学多好啊，有书读，有小朋友玩。你爸爸、你小叔都喜欢上学。你看奶奶，就是因为不上学才啥都不会。”
小公主把嘴撅得老高，哼哼唧唧就是不去学校。赵语清把她宠上了天，傅母也把她当宝贝疙瘩疼得不行，以至于傅思敏在家除了爸爸的话谁都不听。
傅家耀恍惚间想起另一位小公主——“小时候都是妈妈管我，不准这样不准那样，把我逼急了就打电话找爸爸搬救兵。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用心良苦，她想在我心里树立一个好爸爸的形象，让他在关键时刻解救我，像大英雄一样。我总嫌妈妈是管家婆，管东管西烦得要死。现在她真的死了，我又特别希望有人能管着我，原来有妈妈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家耀。”母亲的呼唤把他从回忆中拉出来，“发什么呆呢？你嫂子要走了。”
“抱歉大嫂，我有点走神。”傅家耀向赵语清致歉，看向小侄女的眼神不自觉多了几分温柔。
“没关系，你刚回国，时差还没调整过来吧？”赵语清不以为意，“家里房间都准备好了，你要是累就先回去休息，妈这边我过一会儿来照顾。”
傅家耀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母亲的，和赵语清客套了几句送她娘俩离开，傅母早已等不及要好好看看儿子。
“耀啊，”傅母眼中有泪光闪动，“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娘，是我不对，整天净忙着工作，没能回来看你。”
母亲抓着他的手大哭，委屈得像个孩子。
傅家耀心里也酸酸的，眼睛发胀，涩 涩 的湿了眼眶。
傅母的泪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这些年思儿的苦，又说起他爹生前的事，还有他大哥这些年来过得不容易，说到动情处眼泪簌簌的掉。
傅母哽咽着问：“耀啊，你啥时候娶媳妇？啥时候让我抱孙子啊？你
娘都七十二了，快要等不到了啊！”
“我工作忙，还没来得及找媳妇。”傅家耀借工作推脱，他并不想拿杨姗姗来搪塞。
“没来得及找啊还是不想找？”傅母人虽老脑子却清楚得很，不会被他随便糊弄过去。“听你哥说，你那个工作又体面赚钱又多，你学历也高，长得也好，怎么会找不着媳妇？你都三十啦，该成家了，咱们老傅家不能断苗啊……”
“娘！”傅家耀急忙打断母亲，大嫂赵语清不能生育，小思敏是他们领养的孩子，母亲为此一直有心结。“思敏就是咱家的孩子，你看她越长越像大哥的模样，跟亲生的一样。”
傅母垂泪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呢？她给傅家生了这么好的两个儿子，乡里谁不羡慕？可现如今眼瞅着老傅家香火快要断了，她死后哪还有脸见他爹、见列祖列宗？
“耀啊，你跟娘说实话，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孟家那个闺女？”
傅家耀惊诧地看着母亲，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提起孟想。
傅母右手捶着心口，脸上的皱纹扭曲，显得非常痛苦。
“娘，你难受了？我叫医生……”
“别……”傅母拦住他，失声痛哭：“都是我造的孽，都是我造的孽啊！”
傅家耀被母亲突然的爆发惊得一愣，随即一道闪电划过脑海：难道说，当年孟想的消失真的跟他家里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