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惊万万想不到,他前脚刚离开长乐宫,就有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匆匆给皇后报信。
没过多久,一阵环佩叮当声,一群不请自来的人便出现在了长乐宫中。打头的女子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服,袖上绣着大朵雍容、鲜艳无比的牡丹花,朝服的外袍很长,随着女子的款款步伐律动缓缓摇曳,煞是好看。走在她身侧的公公半弯着腰,小心伺候着快他半步的女子,跨过宫殿门槛时,他像捧着价值万金的珍宝一样捧着一只白皙玉手,配合着对方的步伐,缓缓朝秦楚歌的走来。
这便是赵国当朝皇后——柯媛媛。
凤冠霞帔,通常只有在大的庆典或是宫宴上才会有穿戴,此刻柯媛媛打扮得如此隆重,却只是为了奚落秦楚歌这个曾经的赵国皇后。
“哎呀,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吐血了呢?”看着昔日高高在上、惊艳无双的人如今狼狈不堪、惨不忍睹,柯媛媛不禁执起手绢掩唇,低低笑出声。
秦楚歌沉如死水的眸子微转,缓缓支起身子,她的目光并未看向柯媛媛,而是看着地上自己吐出的血液,语气淡淡道:“你与赵怀惊当真绝配。”
柯媛媛闻言一愣,奇怪秦楚歌突如其来的夸奖。不过虽不明所以但她还是高傲的笃定道:“本宫与皇上自然是相配的。”
“是啊。”秦楚歌勾唇讽刺道:“一样的不要脸。”
“你——!”柯媛媛怒不可遏,指着秦楚歌正欲发火,却又忽然想到什么,她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模样道:“本宫知晓如今姐姐不得皇上喜爱,心中难免怨怼,不过又能如何呢,相信姐姐你也知晓,这世上之事唯有感情不可勉强,皇上不喜你,所以你便被废;皇上喜欢本宫,所以本宫为后。”她迈着细碎的步子围着秦楚歌转了两圈,满脸厌弃:“瞧瞧,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皇后如今却低贱到连宫女都不如,当真是造化弄人呀。”
秦楚歌终于抬头看向一脸矫揉造作的柯媛媛,语气缓慢而自矜:“不过是个后位罢了,你以为我稀罕吗?”
明明柯媛媛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奇怪的是,此刻气势惊人的却是境地狼狈的秦楚歌,她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丞相府深刻的内涵促使她即使历尽磨难也不会露出丝毫怯懦。
曾经秦楚歌越是优秀、大度,柯媛媛便愈是嫉妒、憎恨她。所以她千方百计爬上皇后的位置,本以为秦楚歌一定会恼羞成怒,变成她意想中的跳梁小丑,供她耻笑。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的期望落空了,因为在秦楚歌眼里,她穿在身上的凤冠霞帔仿佛只是一件廉价的、普普通通的粗麻灰衣,她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呵——”柯媛媛冷嗤一声,眸中带起恶毒的冷意,“稀罕如何?不稀罕又能如何?总归现在都不是你的了。秦楚歌,现在装大度未免太晚了。”
“看看你现在落魄的模样,哪还有当初在丞相府的风光无限。”柯媛媛伸手瞧了瞧指甲盖上描得一丝不苟的大红蔻丹,打理得精致的面容上露出满意神情,她勾唇徐徐道:“同你一起长大,本宫也曾有喜有怨。喜的是,每每去丞相府找你玩耍时,本宫就能如愿见到皇上:怨的是,那时的皇上满心满眼装的全是你,把本宫的付出全都抛诸脑后!本宫不服气,本宫有恨。不过本宫也知道,你的风光日子不会太久,就算皇上暂时被你迷惑住又如何?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利用丞相府。就算你才学渊博又如何?比起才学女子更应具有贤良淑德、端庄典雅的品质,而你,自命清高又带天生病骨,常年泡在药罐子中,连鱼水之欢尚不能满足皇上,试问,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上?”
说到此处,柯媛媛脸上呈现癫狂之色,瞪眼看着秦楚歌,尖利道:“秦楚歌,你知道我等你秦家覆灭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凤袍加身的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所以……秦家的惨事,你柯家一开始就有参与?”秦楚歌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注视着柯媛媛,仿佛来自深渊的恶鬼,一口咬住猎物的,便能将猎物的魂魄从骨头缝里扯出来。
“哈哈哈——”柯媛媛倨傲的昂起头,疯狂大笑。忽而又猛地收声,低头看向秦楚歌,讥讽道:“你说呢?曾经本宫被你压着,本宫的爹爹也被秦舒培压着,于我柯家而言,秦家早就该灭亡了!”
即便心中笃定,然亲耳听见柯媛媛怨怼的言辞,秦楚歌仍然怒不可遏、悲痛万分,一时气急攻心下,竟“噗”的吐出一口血。
“好一个柯家!”秦楚歌含恨瞪着柯媛媛,费力的一字一句道:“狼子野心,当真是狼子野心呀!我秦家对你一片赤诚,你们从歙州升迁回金陵无根无基,若不是得我秦家照拂,柯辉哪能谋得尚书一职?!柯家哪能迅速立足于金陵?!你们恩将仇报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柯媛媛,你们柯家全都不得好死!”
“住嘴!”柯媛媛怒吼一声,指着秦楚歌道:“秦楚歌,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莫不是忘了自个儿年少时极其惹人嫌,整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个谈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是本宫没有嫌弃你那副作态,愿意与你做友。”柯媛媛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丝,一脸漫不经心,“你可知道与你相交虽不过几年光阴,却也足够本宫难受许久。如此,你难道不应该感激吗?你秦家难道不应该回报吗?至于谁不得好死……”柯媛媛微微一笑,冷声道:“本宫马上就让你知道,来人!”
都说杀人诛心,柯媛媛一番话实实在在诛了秦楚歌的心。她恨所有伤害秦家的人,但她最恨的永远是自己,她的罪行罄竹难书,如果她没有生在秦家,秦家一定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秦楚歌瘫趴在地上,干枯瘦弱的素手死死拽住心口处的衣袍,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到极致,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了。
“兜兜转转……自始至终……罪不可恕的人始终是我……”秦楚歌疯似哭似笑,绝望取代沧桑,此时此刻,她的灵魂已经失去了。
“娘娘。”李公公端着放有白绫的托盘弯腰走了进来。
“姐姐心急,你便送她上路吧。”柯媛媛看着像狗一样伏在地上急急喘息的秦楚歌,脸上写满了畅快,历经数十年,她终于彻彻底底的赢了秦楚歌!
“奴才遵旨。”说罢李公公立刻上前几步,他动作凶狠的扯住秦楚歌的头发把她拖起来,飞快的将白绫围绕两圈缠在她脖子上,接着双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拉,白绫勒住秦楚歌的脖颈致使她的头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扬去。
伴随着一阵骨头迸发出清脆的“嘎吱”响声,秦楚歌瞪大双眼、长大嘴巴,双腿在地上死命蹬着,双手徒劳无功的抓着脖颈上的白绫奋力挣扎。
终于要死了……
透过血水模糊的视线,秦楚歌看到得意洋洋的柯媛媛;看到大殿外灰蒙蒙的世界;看到她正直无私的爹爹、她善良恬静的娘亲和她丰神俊朗的哥哥;看到她秦家全府上下三百七十一口人的冤魂……
她的秦家,全部含冤枉死,她秦家所有的忠奴,悉数枉死,悉数枉死!
她怨!她恨!
赵怀惊!柯媛媛!柯辉……!所有残害她秦家的人!秦家有女秦楚歌,此刻以血立誓,以魂为本,诅咒他们所有人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
御书房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去了长乐宫。”侍卫垂首跪在地上。
“碰——!”
赵怀惊拍案而起,拧眉质问出声:“谁准她去的!”
侍卫当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赵怀惊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脚正颤抖不已,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滚开!”赵怀惊一脚踹开侍卫,匆匆赶往长乐宫。
跟在他身后的王公公不禁咋舌:这般慌乱的陛下他从未见过。
不论赵怀惊的动作有多快,一切终归是晚了。
空旷的大殿里缠绕在秦楚歌脖子上的白绫还在收紧,赵怀惊一掌劈开挡在眼前的人,大吼:“住手!”
“参见皇上。”一群奴才窸窸窣窣跪在地上,李公公更是被赵怀惊一脚踹飞。
一个眼神也没给柯媛媛,赵怀惊抖着手扶起早已气绝身亡的秦楚歌,如同坠入冰窟,由内而外的赶到寒冷。
“楚歌……”赵怀惊扯开嘴角,包含期许地唤着秦楚歌的名字。
他以为卑微的态就能迎来奇迹,可事实告诉他,死去的人永远不会给予他回答。他用力压着胸口大口喘气,整个胸膛都在一起一伏,额上更是青筋暴出。
“陛下……”柯媛媛被这一幕灼伤了眼,她试图影响赵怀惊。
“柯媛媛!”赵怀惊猛地看向她,遍布血丝的双眼呈现凶狠的目光,如同猛兽一般欲要将她撕碎,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你杀了她!”
柯媛媛被他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凉,不由得一哆嗦,说话也没了底气:“陛……陛下不是说过要处决她的吗?”
“混账!你有什么资格处决她?!朕何时下旨要处决她?!”赵怀惊又痛又怒,他用力抱紧怀里的脖颈断裂的尸体,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本该有的颜色,他纵然生气,纵然恼恨,但他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想过要杀死她。
但是该死的柯媛媛!
她竟然敢!!
她怎么敢!!!
“陛下,罪臣之女死不足惜,陛下是要为了她怪罪臣妾吗?”柯媛媛尖叫着质问出声。赵怀惊看向秦楚歌难掩的柔情深深刺痛了她,让她顾不得天威,开口咄咄逼人。
“柯媛媛,你真该死!”赵怀惊眼神凛冽,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柯媛媛,一字一顿道。
——柯媛媛,你真该死!
这是一句遍布杀意的话。
柯媛媛突然像是被什么抽去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头上的首饰也随着她的动作散乱落地。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赵怀惊,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近乎乞求地问道:“陛下,你爱臣妾吗?”
赵怀惊俯下身子抱起秦楚歌的尸体,满脸嫌恶的扫过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柯媛媛,面对她期待的目光,赵怀惊冷漠地嗤道:“爱你?凭你也配?”
“柯媛媛,你柯家不过就是朕养的一条狗,一条狗竟敢反咬主人,你该死!你苏家该死!”如果可以,赵怀惊恨不得立刻让柯媛媛血溅三尺,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尸体,不,他不想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的楚歌在睡觉,他不能吵醒她。
赵怀惊抱起秦楚歌的尸体大步朝殿外走去。
柯媛媛最后一丝理智也被这一幕烧断了,她开始肆无忌惮的大吼大叫:“哈哈哈,你爱她!你竟然爱上了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陛下!她死了!秦楚歌已经死了!她恨你,她到死都恨着你!”
赵怀惊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只一刹那便继续前行,除了他身上散发的冷冽气势更为阴沉了些,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一切早已翻天覆地。
“她死了!她死了!”柯媛媛从地上爬起来,凤袍已没有早先整洁的模样,她泪流满面,时笑时哭,状如癫狂的哭喊着:“陛下!陛下!”
可她的陛下只语气寒冷如冰吩咐侍卫:“杀了。”
“是。”侍卫恭敬弯腰后,提剑朝柯媛媛走去。
“不……不,不要!陛下!陛下饶命呀,陛下……”
……
景和十一年,皇后柯媛媛染病身亡,同年丞相柯辉私吞军饷,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