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媚奴的话,战连城一定会不假思索的说出阳光。
是的,阳光,如同能带给大地光明和希望,在他受尽了冷眼的日子里,是媚奴的出现让他觉得生活还可以这样满是温暖,在那些等不到重点看不到未来的时光里,亦是因为有了媚奴的陪伴,才让他逐渐认识到原来没有那些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他知道媚奴是喜欢他的,从他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男欢女爱这回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媚奴望向他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丝毫不加掩饰的心动。可是若是想到以后就和媚奴一生一世,他的心里又有几分不情愿,尽管他的心里也有媚奴,尽管媚奴几乎无可挑剔,但他总是觉得还缺点什么。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就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一直文书发配到了边城。
他也曾想若是有缘再见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只是等到愈加明白自己的处境后便也将念头放下了,久而久之,媚奴也就成为了他心里不愿提及的隐秘。
直到遇上了杨雨昭,一个不管用哪一个词都无法形容精准的杨雨昭,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征服了他,也让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面对媚奴的时候总有一丝丝不情愿。
因为不是爱情,且却是和杨雨昭相处的久,脑海中对于媚奴的影像也就越发的淡化。
若不是今夜,恐怕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
许是命里注定欠了她一分吧,战连城不禁轻叹,眉眼中少有的染上几分哀愁。
西厢房。
泛着微弱烛光的房间内,战连城静静的躺在床上,却是睁着眼,好似在想着什么。一旁,杨雨昭亦是怔怔的发着呆,尽管此时已是深夜,也还是清醒的可怕。
然而两个人又偏偏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
事实上,自打媚奴走到,这样相顾无言的状态便一直持续,杨雨昭自知理亏,便也很是识时务的没有打扰战连城,可看着战连城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酸酸涩涩的,好似吃了一颗发了霉的梅子,各种不是滋味。
眼看着一根蜡烛已见尾,杨雨昭坐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这件事情成为她和战连城之间的隔阂,毕竟以后还要有漫长的时间共事,若是心生了嫌隙,对谁都算不得好事。
“战连城,你是不是心中怨我、怨我不该挡了你和你的未婚妻重逢?”思及此,杨雨昭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一上来就是颇为凛然的质问。
随即不等战连城回答又自顾自道,“是,我知道你们重逢不易,但是你以为我是只为了我自己么,你若是当真如此想见她,明日,明日我便亲自给你安排去,再不济,你大可上书皇上,把她娶回来便是!你在这里给我摆脸色有什么用!”
奈何说道最后还是没能憋得住自己心里的小火焰。
好在战连城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口气极淡,好似从远处飘来一般,听得她心里不由一颤。
“我没有怨你,只是…”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往事,有些不想说话罢了。
战连城沉声道,尽管只说了一半。
“哦”杨雨昭闷声回应,聪颖如她,即便战连城及时闭了口,可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还是能瞬间延续在她的脑海中,无非是关乎曾和媚奴的过去,让她顿时什么也不想再说下去。
这种分分钟被过往枷锁牢牢套住的感觉,她实在太过明白了。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么她愿意给战连城时间。
却不想话音刚落,仅有的一点光明倏地一下就散了。
“我去找蜡烛。”杨雨昭连连说道,骤然陷入黑暗,多少有些难以习惯。
岂料战连城却横加制止,言道,“罢了,就这样吧。”
杨雨昭又是一愣,下意识以为战连城要就此睡去,不由接着道,“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继而顿了顿,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你莫要想太多。” 语毕,果断转身离开。
然而这厢才刚刚迈出了一步,那厢就被战连城生生叫住,而她自己也破天荒的停了下来。
“雨昭!”战连城是这样叫她的。
如果没有记错,这还是相识这么久以来,战连城第一次这样叫她,在此之前,都是叫她杨姑娘。
呵~,意料之外的,杨雨昭居然有种欣喜的感觉,刚准备热情的回应时,却又听得战连城同样温柔的叫了别的名字,一颗心倏地便冷了下来,如同被人活活泼了一盆凉水。
“媚儿,也就是你今天见到的女子,我和她相识已有八年了。”战连城絮絮叨叨道,想要借着黑暗一抒心底的压抑。总听人说如果心里积了事,又觉得难以顺畅的话,找个人说一说就好了。
“那年,我十三岁,以为只要将功夫练得好了就能够得到父亲的宠爱,便每天都回去深山练上两个时辰。那日深山归来,恰好看见媚儿和她的母亲被两个恶人为主,处境极为凶险,就想也不想的冲了上去。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能耐,没几下就被那两个恶人打翻在地,还各种出言嘲讽。”
“我自是气不过,加之不愿看到有人被害,便趁着恶人不注意,用自己藏在袖间的小刀狠狠打扎进了其中一个的心窝子,你相信么,至今我都还记得那血液喷在我手上的感觉,黏黏的,偏偏还有几分温度。另一个人见了,立马朝我扑了过来,扬言弄死我,而我,也不知道拿来的气力,不但躲开的那人,还瞅着空档,同样将刀子捅在了那人身上。老实说,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可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内疚,因为我觉得我杀人是为了救人。”
“后来媚儿便经常来找我,偶尔还会给我带各种好吃好玩的,我也乐于接受,毕竟那个时候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对我来说也是天大的恩赐。”
说着,战连城的眼前,仿佛又能看见当初的自己,有着灿烂的笑,有着完整的爱。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对于男女间的情事也多少明白了些,我知道媚儿是喜欢我的,同样我心中也是媚儿了,我甚至想过,就算和媚儿成亲也不是不可以。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水到渠成的时候,媚儿的爹忽然被定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而且证据确凿的让人心寒。”
“媚儿当场被抄家,连她本人也被充为官妓,而我也受到牵连,被贬值边城。然而羞耻的讲,但得知流放边城的那一刻,我的心居然没那么难过,甚至觉得像是解脱,至少不会再有人戳着我的脊梁骨说,‘看,那就是叛徒的女婿。’”
“当时尚且不明白,直到边城生活的这些年,我才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简直用卑鄙形容也不为过,媚儿她几乎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我,我却在她求需要的时候一心想要撇清关系,真是太无耻。”
话到此时,已无需再说太多。想来在战连城的心里,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一个错误的抉择也都将深深的烙在他的身上,哪怕错骨削皮也难除去。
“不,不怪你。”说不上为什么,听着这漫长仿佛一个轮回的诉说,此刻的杨雨昭只想紧紧拉住战连城的手,说上一句‘不怪你’,而事实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那一刻,好似所有的黑暗都不再是阻碍,她只想快速走到战连城身边。
“不怪你,如果换做是我,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杨雨昭低声道,那声音缓缓的,柔柔,如同母亲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在背上,如此心安。
“这一生,我们会遇到很多事,会作出很多的选择,既是选择便总有对错,可很多时候对错又只是一时的。当年你一无所有,又从未遇到过什么大事,自然会换了阵脚,这,一点也怨不得你。而且我相信,媚儿她也一定不会怪你。”杨雨昭喃喃道,很奇怪,当知道战连城和媚奴的过往后,她反而觉得有些释怀了。
甚至在战连城的叙述里,她越发的喜欢起了这个叫媚儿的女子,更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会不会也做出一眼的选择。
答案,还真不一定。
所以,同时,她也是感激媚奴的,感激有过这样一个女子曾带着战连城数不清的美好,才让她得以看到现在的战连城。
不过,听了这么多,她本能觉得,当年的事情有鬼!
却又并不打算马上告诉战连城,一来时机不合适,二来也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若是当年的事情真相大白,战连城和她还会不会接着走下去!
她自认算不得小气的女子,却也无法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而且那个女人还足以与她相比。
是的,她喜欢战连城,若说之前还不敢确定的话,在见过媚奴之后,就是完完全全可以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