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周围,这坐浑圆透亮的泉眼生根在火山山顶,火山岩堆积出来的陡峭绝壁,唯有圆湖岸边稀稀拉拉长着几颗歪脖子树。
高空烈日灼灼,泉眼透亮得很奇怪。牛子一尝一口泉水,竟然有丝丝芬芳的酒气?
泉眼上方有一棵浆果,风把果子吹落到泉眼中发酵,最终成了芬芳的酒。
“这倒是个好地方。”牛子一有一点留恋,他背负高妄,手中环抱张聚贤,去到一块石板上替他们疗伤。
高妄被困在可以放大声音的晶体中,耳膜被声波震裂,表皮有许多淤斑在渗血。他估计是的体内器官被声波震裂,血漫了出来。
牛子一将真气灌入他的体内,里面的器官像干枯的沙漠遇见了水,如饥似渴的吞噬着。裂痕也因此慢慢在愈合,流血渐渐的止住。
不过命虽然捡回来,但是破裂的耳膜不可能修复;眼睛中充血也会让他短暂的失明。而张聚贤一直在昏睡,却什么毛病都检查不出来。牛子一对此束手无策。
三人在这逗留了两三个月,这几个月外边发生了天大的事。
首先是地府,他们为了查清曜石妲己的身份,派黑白无常到烂陀寺寻找藏半莲。藏半莲这个小沙弥,他的前前……前世是姜国的大祭司阿之医,而曜石妲己亲口说过她的师傅是阿之医……
黑白无常到达烂陀寺,集市上天空飘下毛毛细雨,烂沱河水位泛滥。
烂沱河上有桥,在桥这边是集市,对面才是坐落在山腰上的烂陀寺。烂陀寺又名那烂陀僧伽蓝,里面居住着一百六十多名得道高僧,藏半莲年芳十五,位列第十。
他八岁那年观烂沱河的鱼潮回游产卵,感悟创下“万佛朝宗”十分了得。除此之外他对佛法禅意的悟也性极高,唯独对一个“缘”字,怎都参不透。
八岁那年,他陪她在浮屠塔上观烂沱河的鱼潮创下“万佛朝宗”也因此对“缘”字这个字眼产生疑惑。
所谓的八岁是另一个故事,它关于“缘”。一个难以参透的字眼。
因为西湖上有个雷音寺,所以西湖中的鲤鱼浮头也叫做“万佛朝宗”。
每当游客洒下一捧鱼食,西湖里万千尾锦鲤沸腾,煞是壮观。
西湖上有坐九曲石桥。每天清晨都有一位女孩带在这里投喂鱼食。一年四季,不论雨骤霜晴,她总是看着湖中争夺鱼食的鲤鱼发呆,而她的腰间永远别着一把黑色的伞。
……
烂陀河每年春季回暖之时,千万尾青尾鲤回游产卵,当地人也称此为“万佛朝宗”。它一年只有一次,比西湖的万佛朝宗来得更加壮观,更加震撼人心。
烂陀河边坐落一家寺庙,取名《那烂陀僧伽蓝》。
那年这里只有十几个清苦又孤独和尚,每年青尾鲤回游之时,他们便会在烂陀河边的佛像下诵经念佛。不管是因为要普度众生,还是要慈悲为怀,他们说这是一种修行。居住在附近的村民也会来此祈福,也有的是为了求一件贴身的护身符。
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她跟随父亲住在那烂陀附近的集市上,父亲在此开了家伞坊,两人的生活平平淡淡,却又不平淡。
刚来那段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父女两吃不饱,穿不暖,时常要露宿街头。
为了生活,父亲白天给别人当伙计,晚上回来制作雨伞。她白天在集市上卖父亲制作的雨伞。
时年冬季,父亲病倒在街上,他们没钱看病,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当时自在观大法师带着自己的徒弟藏半莲从南方修行归来,正好救了他们父女。
自在观大法师留他们父女在寺里治病,供给食物,她因此有机会认识了小沙弥藏半莲。
父亲卧病这段时间,藏半莲负责照顾他们衣食住行,所以她很感激藏半莲。
藏半莲说,这是一种修行。
次年春,父亲的病好了个大概。恰逢烂陀河的青尾鲤回游产卵,方圆百里的人齐聚集于烂陀寺的浮屠塔上,纵观青鲤万佛朝宗。
她跟藏半莲挤在浮屠塔上,却怎么也挤不到人群前面。别人观青尾鲤万佛朝宗,他们观烂陀河两岸人山人海……
春季细雨连绵,加之观景的人极多,父亲趁此机会赶制雨伞,居然赚了一笔钱。
鱼潮过后,父亲在集市上盘下一间小店。
当日告别,父亲硬磕了三响头,自在观大法师想拦都拦不住。
她含羞送给藏半莲一把白色雨伞,然后逃命一般离开,留下一脸愕然的藏半莲。其实,那把伞是她亲自做的,手艺并不好。
父亲笑骂一声追上去。
而大法师告诉藏半莲,这也是一种修行。
这一年,父亲伞坊的生意兴隆,空闲时就带着她去寺里还愿。她终于有了去找藏半莲的理由,父亲忙的时候,她就自己去。
第二年观潮将至,她去那烂陀找藏半莲,却被烂陀僧告知,藏半莲今年需在烂陀河的佛像下念经,不得乱跑。没办法,她只能混迹在热闹的人群里面,无心观看这一年一度波澜壮阔的鱼潮回游。
她在河边寻找藏半莲的身影,僧侣中那个年纪最小的顽童便是他。顽是顽了些,不过诵经的模样还蛮认真。
他这个小沙弥常常学那些老和尚,满口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说一出是一出。
去年住在烂陀寺之时,她看见藏半莲在盯着一个“缘”字发呆。她觉得很奇怪,一个“缘”字有什么好看的?她去问自在观大法师,大法师告诉她:“那不是看,而是是禅悟。”
问来问去她也不懂,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
今年的鱼潮万佛朝宗过后,天地大变,百年难遇的旱灾降临那烂陀。父亲的生意受到波及,当地人耕种的田地颗粒无收。
他们还因争夺水源引发了严重的矛盾。说来也可笑,居住在烂陀河上游的居民,居然提出“填河截流”的方法,那下游的人一听,当然是不干!双方大打出手死伤很多人。
最后,连烂陀河的河水也干枯了。
“填河截流”不成,矛盾却愈演愈烈。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饮水问题,还有由干旱引发的饥荒问题。
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整日寻觅在烂陀河干枯的河床上,收集旱死的腐鱼当做食物。干旱起初,吃腐鱼的人很少,到后来越来越多。
每当夜幕降临,藏半莲便拿着一个鱼篓,悄悄跑出寺庙。他在河床的水洼里寻找还活着的鱼,他把它们捡回来,养在寺庙里的莲花池中。
他觉得,这也是一种修行。
直到有一天,自在观大法师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他告诉藏半莲,生命的意义就是一个生命从另一个生命那里摄取养分,从而使自己得以残喘。你救的鱼也不例外。
他当着藏半莲的面把一条蚯蚓丢进莲花池里,一眨眼的功夫,那条蚯蚓就被鱼吃光了。
“鱼没有食物就会饿死。你觉得师傅此举是救了鱼,还是害死了蚯蚓。”
年幼的藏半莲十分不解,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呢?若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师傅当初不是也救了那对卖伞的父女吗?
自在观大法师慈祥的笑着,在纸上写下一个“缘”字送给藏半莲。道:“你上次禅悟,有没有禅懂这个“缘”字?”
藏半莲摇摇头,不知道之间有什么联系。
“以后你会懂的。”说完,自在观大法师便走了。
过了很久,莲花池里的鱼开始陆陆续续的死亡,雀离深知这是因为没有鱼食的缘故。可他始终没有禅懂自在观大法师的那句话。
到底是救了鱼,还是害了蚯蚓?如果要喂鱼,蚯蚓就会死;如果不喂,鱼就会死。
他从干枯的河床把鱼救回来,是为了救鱼。现在因不喂它而造成它的死亡,是不是变成了害鱼?
有甚话说,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到底如何权衡?藏半莲心里极乱。
……
恰巧今日父亲又带她到庙里还愿。她得知藏半莲的烦恼后笑的花枝乱颤。道:“鱼除了吃蚯蚓还吃水草和草籽。”
于是一整天,她都和藏半莲在山上挖草根,还约定好夜晚去烂陀河里找鱼。这仿佛成了两个人的秘密,往后的日子,他们白天在山上挖草根采草籽,夜晚到河里找鱼。
可越往后鱼越少,可挖的草根也越少。到处都是难民,到处的人都在寻找食物。
……
有一天,一大群难民闯入寺庙,他们不知道从哪得知,那烂陀寺的莲花池中养有鱼。
难民因饥饿而变得暴躁,任何敢阻拦他们获得食物的人都将成为敌人。寺庙里没人敢拦,藏半莲站在莲花池的岸边握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自在观大法师早有预料,所以他叫藏半莲离开,可藏半莲怎么能装作熟视无睹?
难民们非常疯狂,把鱼抓住后就地生吃。只见一条活生生的鱼被牙齿被撕裂,再被他们一口一口的咽到肚子里,鱼血滋得他们满脸都是。
形同野兽,哪还有半点人样?
他们有八十多岁的老人,也有八九岁的小孩儿和孕妇。
藏半莲从愤怒慢慢的变成震惊。
生命的意义就是一个生命从另一个生命那里摄取养分,从而使自己得以残喘。我是救了鱼,还是害了蚯蚓?眼前这一幕让他突然明白,此鱼非彼鱼,此蚯蚓非此蚯蚓。
……
入夜,淡淡的月光进入那烂陀,她不并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按照约定,她来那烂陀找藏半莲一起去找鱼。
当她看到狼藉的莲花池时,表现得比藏半莲还愤怒!她拉藏半莲坐到台阶上,小心翼翼的替他包扎伤口,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和开始相比,藏半莲的心情已经不那么愤怒了,他平静的对她说:“今晚就不去找鱼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逛逛。”
她点头答应。
第二天,她和藏半莲从那烂陀出发。两人先从烂陀河的上游走到下游,再慢慢的走遍附近的村镇。
随处可见的尸体,随处可见的难民。这些尸体裸露在空气中发臭,所有难民都在绝望的等死。
灾难之下的人命已经不值钱,一口食物便叫一群人疯狂。
无数的食腐动物盘旋在高空之中,若有一个人死去它们就会用很快的速度俯冲下来,把他吃得只剩骨头。
藏半莲做为出家人,一路过来已经给许多尸体做过法事。此刻,他正盘坐在地上替一具无名尸超度。这一行使他忽然明白,慈悲为怀并不能普度众生,而普度众生并不仅仅是慈悲为怀。他诵经时周围围满了食腐动物,只要他一离开它们便会蜂拥而上,将这具尸体吃得干干净净。
第三天,他们返回了那烂陀。为避免父亲担心她先回家报平安,藏半莲回到庙中拜谢了自在观大法师,经这两天修行他明白很多。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在夜晚的时候悄悄出去,将那些还活着的鱼捡回寺庙中,就是为了避免被难民看见自己捡到了鱼。
自己救得了鱼,却害了难民减少获得食物的机会。那我是救了鱼,还是害了难民的呢?出家人的慈悲为怀,是没有违背生命的意义之下的慈悲为怀。
经此行,藏半莲越发觉得自己愚笨,于是开始闭关修行。他大概懂了什么是慈悲为怀,但他始终禅不透那个“缘”字。
……
来年五月初,天空下了旱灾以来的第一场雨,雨水虽然错过了鱼潮观景,但一切都在慢慢复苏。
五月中旬,父亲在与家乡的书信往来中,得知家乡爆发了战乱的消息,父亲整日不安,因此萌生了精忠报国的想法。
她得知父亲要回中原的打算后,就更加频繁的往那烂陀寺跑,因为藏半莲正在闭关,所以她每次都请教自在观大法师,藏半莲什么时候出关呀?自在观大法师总是说不知道。
她每天在那烂陀寺里等啊等,父亲准备将伞买完后就把伞坊盘出去。
时值十月二十四日,大雪。四年前的今天,父亲被自在观大法师师徒救下,今日正好陪父亲去庙里还愿。
自在观大法师也知道父亲要回中土的消息,便早早的在庙里等候。
他问父亲什么时候走。父亲说等春来再观一次鱼潮过后。两人喝茶赏雪,一直聊到傍晚。她在一旁想道,那时候藏半莲也该出关了吧。
春节,藏半莲出关。他跟自在观大法师攀登浮屠塔,观大地万里冰封。可惜他还是不懂“缘”这个字。
自在观大法师告诉他,那女孩要走了,她的国家发生战乱,他父亲准备带她回去保卫国家。藏半莲愣了下神,未说什么。
第二天清晨,他徒步前往集市,在经过烂陀河的拱桥时碰到了正前往寺庙的她。
两人脚步一顿,她即飞奔过去,抱住雀离。
一会儿,藏半莲推开她,道:“听说你要走了?”
“父亲说,明年鱼潮万佛朝宗过后再走。”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相信藏半莲模糊懂了什么叫“缘。”
三月,天气回暖。又是一年一度的青尾鲤回游。由于去年干旱,今年光景没落,来观鱼潮万佛朝宗的人数很少。
父亲已经把伞坊盘给了一位自东方的商人。她今日陪藏半莲看最后一次鱼潮,过后便要走了。
两人站在浮屠塔的最高层,脚下的景色一览无余。前几年两人想尽办法却没机会看到,如今壮观的万佛朝宗就在脚下,可两人已无心在看。
欲言勿言不可言,既是分别。
……
第二日,船泊桥头,藏半莲与自在观大法师前来相送。双方一翻告别,藏半莲送给她一把黑色的伞,祝她一路平安。
尔后,船离开桥头,人也渐行渐远。她躲在船坞,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爱恨如写意山水画。
时隔几年,父亲投入刘裕麾下,平定南方战乱后与她定居于西湖,她自己也开了一家伞店,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喜欢到九曲桥上喂鱼。
如今父亲年事已高,正在替她商办婚事,中意她的那位公子也是权谋贵臣家族的子孙,和她非常的门当户对。
他们要是再能见面,只能面对面席地而坐,叹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