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涂满天空,像着了火,在我的眼中,它呈现出的是按捺不住的爆炸然后蔓延,淹没一切。
夕阳下的梅林,花影绰约,清香扑鼻而来,我缓缓走到梅林深处,竟有一座古朴的木桥。
嗨,他站在木桥上,低哑地唤我。
艳丽的夕照里,洁净的男子冲我微笑着走到我面前,那笑容很美,很诱人,是我朝朝暮暮等候的,可以给我新生般的力量的,却又被我错过了,不知多少年。
他的眼神璀璨荡漾,仿佛红色的宝石,令我的心摇晃。
他的面容绝美如光线,他的嘴唇性感如回声,望着他我突然自卑起来,自小就习惯了寂寞,从来就是无人问津的草,风天雪地里自生自灭,而今突然从平凡撞入一个华丽的世界,不必再将激情隐忍,不必再欲爱不能,天地开阔起来,这不是梦还会是什么?
我淡淡地打量着他,我这人总是倒霉,天生命不好,你又何苦来招惹我,不怕跟着我惹上倒霉吗?
他把浓黑的眉毛轻轻皱一皱,认真道,不会呀,只要有我,慢慢都会变好的。
我不相信,说,可我儿子说我,凡是被你看上的,无一例外的都悲催了,悲哀地被摧毁了,我问他,那因为啥?他回答说,你看过猪猪侠没,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自卑,强悍到可以传染,扩散,你身上就有种气息可以传染,扩散。我问他,是什么气息?他说,你的容易满足,凡事漠不关心,另一个是格格不入,可以传染,扩散,具有腐蚀性。
他听了,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扬,盛满笑意,鲜红的瞳仁里跳跃着粒粒柔情。他低下头,凝视着我说,我早就知道啊,因为我从你翘起的辫子里读写出你关于伤痛的记忆。
什么跟什么啊,我的头发还没你的长呢,哪来的辫子啊,我伸手拂了拂我头发,脸色一变,我是认真的,你却在耍花样,看你外表一身正气,却只会让人生气。
他大笑,笑得很惬意,笑得很过瘾,仿佛看我生气了,他就达到目地了。
但我看他笑容,快意之余,是一副洒脱劲儿,我眼睛使劲瞪着他,心底里却隐隐开始开阔起来。
一阵风吹过,林子里的梅枝竟然缓缓移动,闪出一条小路,一个面容清秀的侍女前来禀报,梅庄主,您要的马车和美酒都已备好。
他问,主公知道这件事吗?
侍女答,都是主公亲自安排的。
他点点头,带着灿烂的表情,他转身拉住我的手,走,我带你去兜风。
他的手有不可抗拒的温暖,转眼的瞬间,我皮肤下的血液便接受了这样的温度。
咱们去哪里?
情死之峡。
这里是哪里?
荆梅山庄。
虽然我对前路看不清楚,但我无法抵制诱惑,我也知道,像我这样毫不打眼的女人,被邀请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的思想受宠若惊,仿佛被邀请去跳舞。
欢迎光临凤舞九天音乐广场,欢迎走进凤舞九天第二张跳舞大碟,放下你手中的啤酒和饮料,走进我们的舞池,享受周六的夜晚为您送上的最爽的音乐。
COME ON,强烈摇滚感觉的DJ音乐响起。
我知道我们一定不是去跳舞,但是那种感觉没有分别,而且不是在小县城的小卡拉OK厅,而是在大城市的大酒吧。
我甚至想着要抓紧时间装扮一下,涂发亮的蜃膏,抹兰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行。
不过,这里没有,我好后悔,怎么没带我的包包。
我撩起裙角,只轻轻一跃,便跳上马车,这马匹也太单薄了,像驴。但是,酒味很纯正,一闻便知是千年陈酿。
我还没有坐稳,狂乱的马蹄声便响起。我们一路飞一般疾驰,周围的风声非常猛烈,犹如战鼓,又犹如齐声呐喊。
我的思想在飞舞。
闭上你的双眼,享受今天晚上最流行的音乐,LADYS AND GENTELMAN,WELCOME TO THE PARTY。
我们的马车越跑越快,仿佛架着云彩,碧绿的草原从脚下飞快地倒退过去,倾泻而下的瀑布在半空中被劈开,我们的马车闪电一样一穿而过,我甚至看到落叶又长回到树上,西沉的太阳一下一下在倒退着升起。
我视野的前方,只有梅初雪般的背影,我只感觉他在带着我飞行,很拉风。
我的思想不停飞舞。
摇晃身体,继续保持情绪,摇出你的感觉,摇出你的汗水,享受今天晚上的高潮,再一次摇起来。
我们就这样奔跑着,飞行着,在时光的隧道中,正穿越不计其数的黑夜与白昼,如此的披荆斩棘,仆仆风尘,跋山涉水以后,我们最终会看到世界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我在心底里悄悄对他说,谢谢你,让我终于找到兜风的感觉。
兜风的感觉不是旅游,兜风的感觉是冒险,是抛弃一切的前进。
不知道飞奔了多久,因为日头越奔越高,疾走的马车蓦地停住,当我下车的时候,我们的马,车,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茫茫白雪,而眼前的峡谷,石壁峭拔,竹林茂密青翠,山与水争秀。
这时,听得有人在远处高声问,梅兄,这位是谁?
又有人嘻笑着说,梅兄,不来喝酒,原来忙着泡妞。
还没有看清楚,就感觉到人很多,人多也没有叫声多,叫声多也没有酒味多。
我听见梅这样回答,休得无理,这是我恩师的女儿,叫雪。
沿着山间小路走进去,竹林深处豁然开朗,几乎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四周是高山,一道石坝横截住北峡的瀑布,翻滚的流水与石头相击着,穿过竹林中央,向南流去,竹林中形成一个天然的小水塘。
众人就喜气洋洋的围坐在水塘边,水面碧蓝,芦苇荡漾,我只觉得这里水草肥美,风光宜人,而且水塘周围有精致的竹屋,还有低矮的茅舍,什么酒坊,棋馆,茶铺,应有尽有。
梅领着我落座后,我悄然打量席间之人,更觉得丰富。
有的长相豪放,腰间挎着箭囊,手边放着猎叉,有的戴着斗笠,背着扁担,有的举止文雅,头戴紫金冠,身着大袖袍服,摆弄得是狼毫和笔筒,身边有韶华芳龄的女子时而嘻笑,时而皱眉,还有长发白须的道士,大家不停地举杯喝酒,可那道士却不停地拿几块烂石头,吹什么说,是千年的药石,人会越喝越硬,而酒会让人越喝越软,于是,大家就搞不清是多喝酒,还是多喝药,席间的食物不是螃蟹,便是蚌精,谢天谢地,除了酒肉,另备有桑果,竹笋,山菌,我还能凑合着吃点。
很快,气氛就热烈起来,只觉得酒杯交错,嚣叫声不停,有的脱去上衣,赤膊着上身,有的则脱去鞋子,将赤脚高高翘起,有的一边吃,一边捉虱子,最有意思的是席间的人总在变换,吃着喝着一拨人就跳起来,敞开衣襟,拖着鞋子,疯子一样绕着水塘转圈去了,然后,另一拨人坐进来,继续高谈阔论。
其中一个人说,自己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在坟地里吟诗。另一个说最喜欢躲在厕所里看情书,最为出格的一位经常驾着马车狂饮,仆人扛着锄头跟在马车后奔跑,随时准备主人喝死以便就地掩埋。据说,此人在家中经常脱得一丝不挂,人们嗤笑他,他冷笑一声道,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干吗要钻到我裤裆里来呢。
这样放达的气氛,我也来了喝酒的兴致,只管大碗大碗地往肚子里灌酒,梅在一旁一边说笑一边看着我,却也并不阻拦我,我很快就有些晕,有些迷惘。
我自己就够行为乖张的了,我觉得,因为有一段时间,我无奈地发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别人都替保管起来了,我的本科毕业证,龙的二嫂给放起了,我的房契,龙的四弟给放起来了,我的老公,别人替睡得了,最致命的是我自己这三四年来写的诗和文章,应该是自己呕心沥血生出的孩子,也在电脑重装了一次系统后,丢失了,一部分,差点让我心疼死。
我于是知道我自己,真的具备特别的风度,那就是我本应该在乎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那么,这世间又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日头歪了几个时辰,席间的人大多摇摇晃晃,不少已经烂醉,我的眼皮好沉,我心想,梅,你可不要喝醉呀,因为我已经醉了。
我拼命睁开醉眼,转头看着梅,他一点也没醉,我望着他的时候,他也望着我,他眼睛微微闭起来,细小的光芒在他狭长的眼睛里游走,忽隐忽现,然后突然一个甜美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像是最温柔的春风划过一般,他的脸显得格外英俊和生动。
我看得有些失神,只觉得他动人的脸庞发出强烈的光线涌向我,我的耳边嗡嗡地响,我的心狂乱无章的跳。
我赶忙佯醉低下头,忽有人前来求字。
原来是石匠来求碑文,于是,有仆人端来笔墨纸砚,喝酒喝爽了,众文人纷纷拿起毛笔,笔端倾注了深情,泼墨如行云流水,引得周围观看的人一片叫好声。
身边的人都挤在一起,我听见他们言语中很是推崇几位在坐的名家所用的鼠须笔和蚕茧纸,其中便有“天下第一行书”美誉的王羲之。
人群越来越拥挤,几乎个个都欢天喜地,享受节日的庆典一般,好多人围着王羲之想得他一纸墨宝。我的眼睛忍不住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找寻梅修长的身影,只是来回转了二圈,也没看见他。
我心里一阵疑惑,一阵着急,又一阵恐慌,我想要迈步奔跑着去找,又想起他若回来找不到我,我只好使劲擦擦眼,站在原地,左右观看,酒在不觉中醒了大半。
这时一阵水中涟漪般舒展的琴声从水塘的另一边穿梭而来,我下意识地朝琴声奔去,那琴声叮铛作响,分明是在向我招手 。
我喘气吁吁地跑过去,果然是梅,端坐在七弦琴前,他指间轻拢,在人群中间,脸上是清冷狂傲的表情,我怀着欢愉的心情将视线安静地停留在他身上。
梅的琴声起初神意流丽,仿佛春天的江水,潮起翻涌,一轮明月从江上升起,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江水曲曲折折绕着原野跳跃着流淌,流淌。
待到打铁铺里传来“叮咣叮咣”节奏而有力的打铁声时,梅的琴声转弦换律,仿佛草原上的铁骑,随风驰骋,漫天的火光和呐喊声起起落落,打铁声叮叮叮,琴声急促,兵临城下,打铁声咣咣咣,琴声呜咽,驿路二旁满是鲜血和尸体,这是一场死伤不计其数的战斗。
一道琴声尖锐的划过天空后,嘎然而止,打铁声也稀疏不见,众人都沉浸在琴声中,半天方才拍手叫绝。
那天留在我脑海的是梅铮铮不绝的琴声,以及他抚琴时打铁铺里的歌声。就是那种在激战的军营里被反复吟唱的歌,一直的重复,一直的唱,声音苍凉而嘹亮,与琴声一同响彻在云朵之上,那歌是这样唱的,
山兮自苍苍,水兮自茫茫,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暑兮往寒来,白发终有期,孤客更南飞,更南飞兮更南飞。
那天从峡谷返回时握在手里的是二柄剑,是铁匠师傅送的礼物。那脸色黝黑的师傅把剑交到梅先生的手里,他这样说,先生的琴技出神入化,既善移情,又得布白之美,那么先生必然也能够领悟到剑术的精妙,这二把剑很平凡,但在先生手里,可以不平凡。
那二把剑真得太平凡,我左右端详,也不过是破铜烂铁,剑身黑乎乎的,毫无光泽,看上去一点也不锋利。
我把一柄剑比划在脖颈,然后抬起头,笑着对梅说,
这样丑陋的剑,也好意思拿来送人,哪怕用来自刎,都慢得等不上。
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右手一抬,我还没有看清楚,剑的手柄已经握在他手里,他只轻巧一挥,便有一声犀利的呼啸划过空气,他又向前一指,轻喊一声,破,一道尖锐的剑影喷涌而出,猎猎的风声中,一排子碗口粗的树齐刷刷向后倒去,空气里是清脆断裂的声音。
树叶扬花一样不断落在我身上,而我像中了魔法般地大张着嘴,一动不动。
那天,在荆梅山庄的木桥上,梅缓慢而温柔地说,雪,你该回去了,因为你那里天快亮了。
我忽然醒悟过来,我是在梦中,于是不舍,我说,可不可以不回去?
视线很昏,似乎有雨水覆盖着,看不清楚周围,一片昏黄色的雾气笼罩在空间。
梅停了停,然后说,给我时间,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眼眶湿润着,带着乞求的语气我说,告诉我这都是真的。
梅低下头,思考着,他像是有好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他看着我,嘴张了张,话没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他用他那鲜红色的瞳仁盯着我,半晌,他靠近我,嘴唇略显苍白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微微皱一下眉头,轻声问,是要楼房和小车吗?
他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雨似乎停了,夕阳的光辉均匀地撒在整个山庄里,四周一片宁静。
我听到他说,我只要你信任我。
我盯着他,反问,怎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吗?
他用牙齿咬咬嘴唇,重复一遍,我只要你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