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干渴得昏昏欲睡,似有漫天的火光包围着我,我像个即将被点燃的炮仗,下一个瞬间就在空气中爆炸成一片尘埃,转眼便消失不见。
奇怪的是,在如此绝望的境地,我心底忽然涌上的念头却静谧而温柔,我问自己,此时此刻让我得到什么,就死而无憾呢?
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渴求吧,那么,眼前的我渴求的是爱吗?应该不是了吧。
渴求的应该是水吧,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就目前来看,三滴,二滴,一滴,也是难能可贵的呀。
远处刮来一阵狂风由远即近,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声,风声潮水般越来越凶猛,无数细密的黄沙仿佛旋转的丝稠被卷入空中,然后,骤雨般落下。
落沙尽头,我已经被包裹在一队雁群中间,耳边充满了“噗嗤、噗嗤”羽毛扇动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的尖锐鸟鸣从头顶掠过,滑行飞舞着的羽毛不时拂过脸颊。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一只强壮而硕大的领头雁驮着我飞上高高的云端。
洁白的云朵在身边柳絮一样环绕,头顶上方铺盖着海洋般无瑕的碧蓝色天空,脚下是金黄色的沙漠肆意的起伏蔓延,视线内的风景美艳到让人不敢相信,只可惜我高悬在半空,心中只有那么一点点惊喜,更多的是惊慌和害怕,只感觉被绑架了一样,身不由已。
雁群在空中盘旋来盘旋去,高亢的破鸣声交错呼应,夹杂着风声,羽声,我双臂用力抱紧大雁的脖子,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只感觉身边雁影绰绰,周围上下全是浪花般波动的影子。
耳边的风是呼啸着的,但是是另一种呼啸,让人享受,我想象着自己全身覆盖着洁白的羽毛,在空中鸟一样飞行,也成为风。
忽然,大雁的头一低,一个猛子扎下去,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我的头一阵眩晕,心脏在一瞬间从身体深处撕扯开来,即将从嘴里吐出一般,我觉得喉咙被死死勒紧,想要张大嘴呼吸,却已没了力气,接着身子一软,便没了知觉。
闹钟响起来,把我唤醒,又是一个早晨,时间是五点二十分。
叫川起床后,我发现我的月事来了,我猛地记起,上次做梦的日子也是今天,前后相隔整整一个月。
在这个特定的日子,心底总会莫名的充满灭顶的哀伤,思绪笼罩在阴影里,挫折感在身体狭窄缝隙里拥挤,吞不下去吐不上来,卡在胸口的某个部位,并长出尖锐的倒刺,时刻提醒我疼痛。
每天早晨不变的事是洗川换下的袜子和鞋垫。
心情不好时我忍不住抱怨,川,你知道我每天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洗你的臭袜子,臭鞋垫,你的脚一月一洗,你的袜子却一天一换。
他从我的抱怨声中得到快乐,笑得眼都眯在一起,洁白的牙齿闪着邪恶的光泽,我发现这世上的人折磨了别人就快乐了自己,镜头最好定格在自己是主人,自己以外的人是奴隶,最好定格一生一世。
他继续邪恶下去,让你太轻松,你就会忘记我的存在,中午在我放学之前把饭做好哦,这是你的首要任务,不要每天就知道瞎混混哦。
上了单位,第一眼就看见秦箭主任西装笔挺,在人群中光芒四射,我早听说他过年的时候买了二千元一套的西装,今日才得见。
西装的颜色蓝得很黑,黑得很蓝,是黄昏时的夜色,是夜色时的黎明。西装的下面是今年流行的黑底小白碎花衬衣,衬衣的下面看不见。脚下是擦得贼亮的尖头皮鞋,尤其雪白的袜子能刺痛人的双眼,我再抬头,才发现,主任的头发也是崭新的,散发出海棠花洗发香波的味道。
我一见这情形,今天得拍个漂亮的马屁,一个男人为了衣着打扮花费了金钱,更主要是浪费了时间,我又怎么能够视而不见呢?
我灿然道,哇,秦箭主任今天是替人相亲呀还是当伴郎呀,打扮得太晃眼,晃得小雨转阴,阴天转晴啦。
我边说边想,名牌的下面仍然是名牌,只可惜,不得见,嘿嘿。
我话音刚落,江南从外面进来, 就是,秦箭主任今天可耐打量了,从前面看,是正科,从后面看,是副科。
然后,大家都乐了,大家都知道,秦箭主任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成为副科。
说实话,不光他自己,我也盼着他赶快升官发财,他若富了,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日跟着沾上个小光,要不,这几年拍得马屁就白拍了。
我笑着回头看江南,几天不见,江南扎起来的辫子已经烫成卷发,柔软膨松的垂下来,波浪一样在肩膀二侧流淌,乳白色的双排扣风衣衬托着她微笑的面容,像是灿烂的桃花。
然后,我发现,她的二道眉毛与往日明显不同,我靠近前去,仔细一打量,脱口而出,江南,是不是做眉毛来?
江南略有些羞涩,是了哇,你倒看出来了。
我轻推她一把,哎呀,你本来的就长得很好看,这样倒不如原先自然了。
江南皱皱眉,就是,刚做了就后悔了,不过,慢慢就褪得自然了。
我点点头,那倒是。
我心想,江南越来越精致了,由内而外。
江南是单位的会计,掌管全局的财政,一次我听大家戏称她为大内总管。
江南急红了脸,非常认真的大声抗议,不能叫大内总管,知道不,大内总管是太监。
我隔着办公桌望着她认真地着急,心里乐不停,若换做我,总管便总管,太监便太监,你们若认为是,那么便是吧,你们若开心,我不会不配合。
但是,我和江南,在二年之前,我先变成独身,一个月后,她也变成独身,就算能够穿越时间之墙,把过去找回来,也肯定弄不清是我配合了她,还是她配合了我,让我们俩就算寂寞,也可以彼此对望着,对方的寂寞。
我望着她,心里很遗憾,因为,我的青春岁月已蹉跎,而江南风华正茂。
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江南说我,龙赌博,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管?
我说,灵魂已远,为什么要管?
她说,最起码,你应该管住钱。
我说,钱算什么,我最忍受不了的是背叛,肉体与灵魂。
江南说,但是,有时候,不能够凡事都斤斤计较。
秦箭主任听了一会儿,这时候,他在一旁肯定地说,但是,你看,你们俩以后还得在一起过。
我说,才不,好马不吃回头草。
江南说,咱们俩情况不同,所以对待法也不可能相同,但关键是现实中要灵活应用,不能听那些死教条。
我说,扔了的东西哪有再捡回来的道理,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箭主任说,有些人,看见撞了南墙,就转了弯,有些人,硬撞死不回头,等人抬走,你是哪种人,咱走着瞧。
我激动起来,不用瞧,我就宁肯撞死,也不回头,死并不意味着尽头,死是为了重生,为什么要回头,该走的都走过了,该见的都见过了,为什么要折回去重走老路?
秦箭主任一时无话,我们二个都紧皱着眉头,因为无法说服对方而生闷气。
江南眼珠转了转,唇间挂起一抹笑容,她拿起包包站起来,不能聊了,我得给做营生去呀。
我望着江南的背影,在阳光下忽而明亮,忽而暗淡,有些神秘,心想,为什么我总是有好多事情就想不明白呢,而江南似乎不必想就很明白呢。
上下班的路上,总要经过龙情人的门口,偶尔会碰上她,四目相对。
不管会不会碰上她,每次我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的感觉是龙刚离去的那年,颤抖的很剧烈,几乎要碎,而如今,颤抖的很轻,就像是被烫了一下的空气,微微扭曲。
和龙分开了,但他没死,我可以想象他现如今的样子,也可以想象曾经,现在,将来,他和情人亲热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完全不必这样,应该装作毫不在意。
书上说,爱情是文学,美学和心理学的,而不是的。
但我就是这样执着,凡事不转弯,叫我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去年冬天第一场雪纷飞的时候,我买了一个绿色的手提包,并配了一条绿围巾,二者都绿得很纯粹,很奔放,仿佛打翻的漆,果绿色,我一眼相中。
但秦箭主任第一次见了,就说,你能不能不穿戴这些绿色的东西,我是一看见绿颜色就心慌得不行。
我第一反应是,真正心慌的人是我,只不过我心慌你感觉不到罢了。
我苦笑一声,有啥好心慌的,我绿帽子早戴得也不怠戴了。我话音刚落,
江南立即说,就是,绿色还环保呢。
环保这二个字,在恰当的时候拯救了我,帮我把帽子掀开,并打量一下,不必心慌,其实也不难看。
我心里明白,真正拯救我的,只有一件,时间。
正如那句话,时间是最珍贵的,的确如此,在我受伤之后,终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