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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醉 第三章 落日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之中。

屋里很安静,屋外很喧嚷。

我缓步走到窗前,开遍鲜花的树林中,泉水潺潺,暗香浮动,成群的大雁上下翻飞,清脆的笛音,和着鸟鸣,在空中盘旋。

原来雁群中,立有一人。我正待仔细观看,却又消失不见,只有笛声依旧。

那笛声悠扬,在我听来,呈现一种华丽的沉默,就像夜色下的月光在低声细语。

我走到屋外,在树林中循着笛音寻找,在最茂密,最火红的一颗梅树下,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手捧笛管,白衣如雪。

笛音舒缓如风,含苞的蓓蕾不断绽放,火红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铺满整个树林。

眼前的男子,墨玉般的长发映衬着雪白的长袍,在风中翻卷着,他的身形骑士一样俊逸,就像森林中最挺拔的树,结了一层霜,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浑圆的月亮悬挂在头顶,青翠的树梢,火红的花瓣雨,以及雨中洁白的男子逆光下明亮的剪影,眼前的风景很美,我想,这里不是天堂,便是地狱。

一曲终了,我为他拍手,他无声地收起笛管,缓缓转过身来。

刹那间,我被他身上耀眼的光芒一剑刺中,双眼模糊一片,几乎失明。我的身体僵硬,无法呼吸,也动弹不得。

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龙的影子。

倒不是他的脸庞长得像龙,而是他手臂垂下来在腰间的位置,他双腿站立的姿势,他看着我的时候,头形,眼神,下巴,无一不是龙的样子,以至于让我觉得我看花了眼。

但是,在我愕然地盯着他看的时候,他也同样凝视着我,我忽然感觉到他眼神中特别的东西。

他的瞳仁在夜色下隐隐发亮,一种温情在汩汩流动,仿佛峡谷之中飞奔的骏马,发出席卷一切的声响。

空气里寂静无声,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周围的一切都是浮云。

他给我久违的眼神,我从中读到漫长的等待,突然的相逢,以及发自心底的渴望与惊喜。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的瞳仁呈鲜红色的花瓣状,在柔和的月色下,好比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耀眼而迷人。

我走近他一些,抬头仰望着,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龙吧,你是谁?你是死神吗?

因为我觉得,只有死神才会散发出这样既温柔又冷酷迷离的气势。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无论我是谁你都不会记得,而我却记得你。

记得我?那么我是谁?我都不记得我自己,更何况你。

我等你这么久,怎么会认错呢?而且你嘴边的痣,一点也没有变啊。

啊,我忍不住伸手在我的嘴巴二旁摸了摸,我的嘴角有饭渍我相信,但哪来的痣呀?

他于是带我到小屋的铜镜前,镜中的女人与我遥遥相望,嗯,不错,应该是我自己的模样,但我赫然发现,我左脸颊下方嘴角旁边长着一颗不小的痣,就像用浓墨点了个逗号,我对着镜子使劲抠了抠,妈呀,是真的,我不由得惊出一身汗。

闹钟恰好响起来,凌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我猛地醒来,感觉被子一片潮湿。

我赶忙跑到镜子前,左右反复观看,我的嘴角干干净净,并没有那个鲜明的痣。而且,他也好像在镜子里,这梦境很古怪,却感觉很真实,他的身影就在我身边并触手可及,以及隐约可见的点点梅香。

川在家写作业,星期日,外面刮大风,很冷。

他写着写着突然问我,妈,你有没有这种类型的题材?

我正在缝枕头套,但我真的很笨拙,就在拿剪刀,放剪刀的时候,只听得吧嗒一声,我心知不妙,赶忙低头仔细翻看,果然把放在腿边的淡紫色睡衣吧嗒开一个窟窿,心疼得我胸口一阵哆嗦。

我头也不抬问,做甚了?

川把试卷拿给我看,是一张语文卷子的最后一篇作文,题目是,曾有这样一句话,把?拉直成立!你的经历中有过这样的体验吗?围绕把?拉直成!的思考,写一件发生在你或周围人身上的故事吧。

卷子下方特注明,文笔流畅,书写工整,甚至有三条特别要求,不要出现真实的姓名,班级与校名。

我放下营生,凝神思考,我的脑海深处,是有这么一件事。

故事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候,母亲还在世,她还没得抑郁症,但也许,已经不正常了。

我大学毕业后在家等分配,父母为锻炼我独立生活的能力,每晚上做饭,因为晚饭最简单,拌汤。

那时候的我,做营生更笨拙,我天生不灵巧,后天比较懒,但我不愿意也不得不,只好战战兢兢。

有一天,我正趴在灶台上忙乱间,忽然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我猛地转身,什么也没有,只有母亲坐在对面窗前低头看报,她隐身在屋子里,光线很暗,但是她的表情很不自然,她脸色苍白,身体僵直,我只看她一眼,就被她周身笼罩的诡异的寒光刺中,体内的血液因为突然遭遇冰川的刺激而风暴般翻涌,我当时只感觉不爽,是极度不爽,甚至直到今天,当时的情形仍然就如同在眼前。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挂个问号,我不知道当时的母亲也同样挂着一个问号。

后来,龙去了我家,晚上,跑到厨房看我做饭,见我根本不得要领,只是忙,饭也煮不到锅里,就笑着跟我母亲讲,雪根本不会做饭,水滚啦,才趴在锅上往开揪面疙蛋呀,不像个做饭的。

母亲才恍然大悟,后来我从父亲那里知道,原来母亲心里对我不满,她在背后偷窥我,因为她想证实,我趴在锅上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偷吃只为她做的荷包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仍让我纠结,为什么母亲总把她的孩子想象成吃她,喝她,偷她的贼呢?

我给川讲了这个故事,他先什么也没说,然后这样回答,你那倒也算是把?变成了!但你那是叙事型的,写小说还差不多,现在要的是类似于说明文之类的。

这时,相公大摇大摆进来了,它是一条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棕色狗,每天我们吃饭而不喂它时,它朝着你一边摇尾巴,一边瞪着眼不满地叫个不停。

我本来给它起个名,叫落日。

川瞥我一眼,又咬文嚼字。

这时,刚好电视里一个女人叫道,相公。

我就说,那就叫相公吧。

身边没有相公,至少能叫着也是一种慰藉吧。

但相公总是在院子里玩耍,在屋子里撒尿。

我继续苦苦思索,但没想出来。

我不耐烦了,我冲川抱怨,我这儿乱七八糟地净事情,我想出来的也不符合你的思路,你每天看电视,一天天上网,总该增长见识,有所收获吧。

经过我提醒,川想了想,猛地从板凳上跳起来,嗯,有了,有了,就把那天看得彩虹姐姐主持的节目写上正好。

他拿起笔刷刷刷地写开了,我缓缓舒一口气。

可是,谁又来提醒我,心痛的往事要如何才能忘记,而神秘的梦中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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