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旦热起来,就越来越热,热到不可开交。
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们,身上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少,正是肉丝袜横行的季节。
也许是季节让人舒展,又也许是川的蜕变,我的内心也在变化,就仿佛贫瘠的土地覆盖一层薄薄的,果绿色的植被,在阳光下,逐渐生长出一种包裹起来的自信。
川晚上放学回来说,调座位了,我现在坐在第一行的教桌下面,离得老师最近,怎么说呢,就是老师经常提问的,特容易被挨打罚站的地方。
我忍不住乐得笑起来,就好像已经看见他老老实实地挨批的样子。
川又特别强调,我们班主任今天还郑重宣布,下次考进全班前三名的就可以随便挑座位,整个教室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我兴奋地打断他,真的?那你干嘛不自己挑个好座位?
他来个转折,老师说了,这次吗,只是公布阶段,暂不实行。
我撇撇嘴,心里多少替他遗憾。
吃饭时,川滔滔不绝,今天听数学老师的课,叫起我来,我随便说了几句,数学老师说,太完美了回答得,平时人家就是说了,看你们这些脓包。
我听着川说话的声音,除了快乐的笑,我哑口无言,我晕乎乎的,都分不清他在什么地方跟我说话,我的眼前满是花瓣,我的周围满是芬芳,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川边做作业边拿张纸在他自己脸前晃了二下说,就这张纸,人家地理老师说是七年级上下册最珍贵的宝藏,问同学们,你们的在不在啦,同学们都说,不在啦,我说,我的那份还在了,在家放的了,地理老师就说,看人家川,能考第一了,你们详情把宝藏都给丢啦还能考好了。下了课,地理老师和我悄悄说,明天你给拿上来,我再瞄一瞄,原来他的也丢啦,呵呵呵。
毫无疑问,川进步了很多,这是他这一生的第一个第一,他内心那种积极向上的情绪,以及取得成功后的喜悦,仿佛无数喜庆的,五彩的丝线一股一股从他的身体里以光芒的形式流泻出来,拉动着他,也牵扯着我。
这光芒又与龙给我内心留下的浓密阴影交织在一起,于是,我的身体一边在光明,一边在黑暗,一边在开花,一边在下雪,一边在炽热,一边又在寒冷。
川又说道,人家地理老师总是拍着我的肩膀说了,这可是国家的栋梁了。
我望着川青春并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轻轻闭上眼睛,我想给身体打开个缺口,好让阴影释放,让光芒保留。
等我睁开眼的一刹那,哗 地停电了。
川叫一声,肯定又烧了保险丝啦。
我吩咐,点蜡哇先。
蜡烛刚点着,大门被拍得哗啦啦直响。
相公 汪汪汪 地叫个不停。
我先是一阵紧张,紧跟着从容,我和川对个眼色,他的眼睛眯缝着,像只着耳朵的兽。
我俩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
我边走边朝大门喊,谁啦?
漆黑一团的夜色吹来令人僵硬的风。然后,一团金黄色的光晕从大门缝渗透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
我的全身放松下来,这声音有些耳熟。
我又喊一声,做甚了?
她竟然回答,卖羊皮了。
我第一反应是,天都亮了,还有来卖火把的。
紧接着脑海里浮出个人影,哦,可能是她。
出去一看,果然是她,三年前,经常来卖羊皮,她不养羊,是她妈在村里养着一群羊。
她的羊皮不论好赖,龙总会给她最高价。
她的眼睛很小很圆,她的嘴巴也很小很圆,说话很甜,来卖羊皮的时候,每次都穿得很漂亮。
有几次,我在街上碰到她,穿得很一般,脸色也很憔悴。
不知为什么,每次来卖羊皮的时候,站在龙的跟前,她就显得容光焕发,她的瞳仁在皎洁的月色下,闪耀着俏丽盈盈的光泽,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当然不是和我说。
龙在这样的目光中总是败下阵来,不但不挣钱,还要贴着钱买她的羊皮。
如今,龙走了二年了,她还来卖羊皮,她真的好久没来了。
龙走后,我总被人问起,熟悉的和不怎么熟悉的,她们问,你女婿做甚了?你女婿在哪了?你女婿是不是又做大买卖去了?
特别好奇,甚至一开始充满热情地问,在哪儿住的了?孩子念几年级了?学生好赖了?
在差不多的时候,话题温热了,突然问,你女婿....?
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我,渴求我的回答。前面所有的寒暄,都只为了这一句。
我不明白是她们不明白,还是本来明白却在假装不明白,撩起别人的伤疤让别人旧病复发来表示关心和怜悯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连你假装不知道都不如。
上了单位,看不到江南我问秦箭主任,江南没上来啊?
谁知道秦箭主任放下手中的营生,超不解地大声说,你俩是咋啦,你上来问,江南没上来,江南上来是问,雪还没上来,是不是不上来啦,莫非一天不见,你俩还想得不能啊。
倒不是想,但好象是有些想。这样的回答,我自己都笑了。
江南挎着包走进来,问,雪想谁了?
我笑着说,不是,我们是说等着领钱的人想你了。
江南打量着我说,雪今天穿的大红衣服,挺精神哇。
我低头看一下自己斗蓬样式的红披肩,这件衣服前年就买了呀。
江南说,那你肯定没穿过。
我说,穿过呀,而且不止一次,看来模样不喜庆穿再喜庆的衣服也是白搭。
我想起江南一衣橱纯黑色的衣服,衬衣都是黑色的。
我曾说江南,为什么总是黑色的衣服呢,女人又能年轻几天呢?
江南这样说,不想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为了怀念他。
我们俩,在那么一段时间,无论穿什么,总是呈现相同的颜色。
而如今,在穿了黑衣服的夜色下,一团桔黄色的光晕里,我望着眼前的她模糊的面部轮廓,不免替她失望,她眼中的迷人的他不见了,那么,今夜,你美丽的眼睛,金墨般的瞳仁该向谁放电呢。
我挤出笑容,你难道不知道龙赌输了钱,早就跑了,今年已经整二年了。
她吃惊地说,不知道,以前看见真事正个人么,觉得你们二口子上班,再收上羊皮,不知道挣下几百万啦。
哪有,早跑了,早就不收了,去年咱俩在新广场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当时看你忙,我也没怠说。
她应该是有些失望吧,毕竟白跑一趟。
但她很快说,那他跑上几年回来呀。
我特不爱听这话,但别人总这样说,我没好气地说,回来做什么,回来再赌。
她说,那他再不赌啦,光大人们好弄,为了娃们,还得好好过了哇。
我说,这世上,究竟是谁为了谁,还不知道了。因为真心是可以隐藏的,就像涂了脂粉的脸,谁又能够看透?
她也叹息,那是了,人是会改变的。
她又带着羊皮走了,我给她另一个贩子的号码,让她自己去联系。
金黄色的光晕很快消失不见,在黑色湖泊的夜色里,投影出弱不禁风的尘烟。
关大门的时候想起,一次她卖皮子走后,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也许是他在对他自己说,怪不得这女人生得这么好,原来人家男人生得越精干。
事实上,我不相信她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她是龙忠实的粉丝,我觉得她只所以来,是为了证实传言。
如今的我,穿起大红的衣服,被川批抨说,看起来有点二。
脸上抹N层化妆品,像刮泥子一样厚。
我想得到别人这样的评论,
哦,这就是那个龙的老婆啊,看起来越活越年轻了呀。
事实上,说什么的都有,我顾不过来也管不着,倒是秦箭主任称呼我的,我喜欢。
他站在单位大门口局长的车旁洗车,我骑着电动车迎着他往出走。
阳光下的秦箭主任,贴身的半袖初雪般洁白,他的眼角习惯性的微微眯着,目光清澈得仿佛海棠树的新叶,星星点点流露希望,他的笑容灿烂,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好象一大片水晶笼罩着他一尘不染的身躯。
他露出整齐的牙齿,我听到他说,超人,别忙着走啊,为什么现在总是来去匆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