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林中的光线很幽暗,仿佛凝固在半空,地面上笼罩着浓重的雾气,风吹动树叶,光斑四处游动。
我手握巨大而锋利的剑,朝着不断逼近的对手的褐色身影刺去。
但我的每一次进攻,都被他轻松地闪避开来,他从一处飞跃到另一处,似乎只需要一个眨眼的瞬间。
我眉目深深地皱起来,目光里涌动着无法掩藏的恐惧,我终于知道对手的力量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雪的剑法轻灵,此时她手中的剑光芒爆射,交错编织成一个银白的网,包裹在我俩周围。
无数落叶漫天飞舞,如同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落叶的尽头,是我们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尖锐呼啸着的刀光剑影,而落在地上的落叶,都已经被笔直延伸的杀气震碎。
忽然,我发现那团褐色的幽灵般的影子,出现了一个不经意的破绽。
我心头一阵暗喜,我的剑一向以快著称,我急速上前,使出自己最毒辣的绝招锋回九转,直刺他心脏。
但是,对手的剑在此时竟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我马上向后掠去,但是已经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的双手冰冷,直冷入骨髓。
周围的空气全部凝固一样让人窒息。
一道白色的光芒突然挡在我前面,迎上扑面而来的杀气。
转眼之间,雪已经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我面前倒下去,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她白色的衣衫上晕染开仿佛怒放的花。
我的心头骤然一沉,我朝着雪暴吼一声,不。
天上翻滚的乌云,瞬间被撕开一个缺口,刺眼的光芒射进来。
我紧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高举着我的利剑,凌厉地冲向对手飘忽的身影,带着同归于尽的杀气拼死一击。
对手的身影突然冲天而起,流星般席卷而来。
我已抱着求死的态度,我所有的内力已经燃烧到尽头,但下一个瞬间,我只听到几声尖锐的啸叫,从我的肩膀上方划过去,对面那团褐色的影子应声而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我猛地想起,刚才无意中摁下剑柄的机关,用暗藏的竹箭置对方于死地。
我扑过去,准备一剑贯穿他的胸膛,但是,他忽然一跃而起,将我制服,他用我的剑顶住我的喉咙,他逼视着我,二眼冒着寒光。
我缓缓闭上眼,知道路已走到尽头。
他迟迟不动,我忍不住睁开眼,他手中的剑已垂落,只听他低声说,我也是个杀手,你如同当初的我。
他忽然举起手,刷地挥落剑,我只等着利落的死,但我的身体完好,我回头,一道眩目的光芒被拉长着从眼前划过,然后,他已像一颗树笔直地向后倒下去。
我顾不下多想,急忙快步冲到雪的身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脸因为疼痛皱在一起,汗如水一般流下,我感觉得到她虚弱的呼吸,长夜即将开始,第一缕月光洒照在她脸上,盈盈已有泪光。
我用食指轻点了她的睡穴,因为她是个容易伤心的人,此时的她,心情必须保持绝对的平静。
我横抱着雪绕过嶙峋的怪石,爬上一个位于半山腰的石窟里,空气里飘起血腥味,汗与血浸在一起,湿透雪和我的衣衫。
雪的伤口仍在流血,血已流得太多,我解开雪的穴道,但雪很疲倦,疲倦得仿佛无力睁开眼睛,她很冷,全身都在哆嗦。
我一边扶起雪准备为她疗伤,一边柔声说,不要怕,我这就传内力给你,我知道雪是最坚强的,雪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伸展自己的双臂,努力催动内力,推向雪的后背,金色的光芒沿着我身体的纹路血液般缓缓流进雪的体内,一道温热的气流顺着我的手掌将雪一层层包裹起来。
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见她身形一晃,吐出一股鲜血,脸色更加苍白。
石窟外的天空上,巨大的暴风撕扯牵动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云,隐约沉闷的雷声和闪电深处,是翻涌奔流的黑云,如同咆哮的大海。
我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轻轻地喂进雪的嘴里,我在她耳边喃喃地说,这药丸我试过好多次了,你知道的,很管用,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雪紧闭着湿漉漉的眼睑,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洒落下来。她轻声说,梅,我看到他们的脸,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那些恩爱的夫妻,那些孩子的父母,他们站在冥河的对岸,他们在向我挥手,并对我喊,过来吧。
我的嘴唇冰冷,全身都在颤抖,我紧紧拥住雪,用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我的喉咙不听使唤地发紧,不会的,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我会想尽办法救你的。
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黏稠的血块涌出来,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喉咙嘶哑地喘息着,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你不要难过,我已看到我要走的路,我会带着你的爱去那个永恒的地方。
我微微撑起雪的身体,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好让她能够呼吸顺畅,我难过地说,不要这么说,我们还有好长的路,我需要你和我一起走…..
但是,我猛地停住嘴,拼命摇晃雪的身体,可是,雪的瞳孔已经涣散,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我抱着雪,仰头大声嚎啕,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没有带你离开,去你向往的绿洲,我让你失望了,而且,我也没有和你共生死….
天空中的乌云疯狂翻滚,远处密集的雷声越来越巨大,仿佛就在耳边爆炸,倾刻间,瓢泼大雨从空中砸落,整个天地发出擂鼓般的轰然声响。
雪的眼睛安然地闭上了,她躺在我怀中,像个熟睡的婴儿,我低头看着她,眼前浮现出她灿烂地向我微笑的样子,她骑在生香背上在阳光下快乐驰骋,她的笑声仍然在我耳边萦绕,她墨玉般的长发缠过我的脸颊….
我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为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我无力地垂着头,眼里不断流下滚烫的眼泪。
一个巨大的闷雷在耳边炸响,仿佛一把无比沉重的铁锤,猛地狠狠砸在我胸口,我只觉得胸膛一热,嘴一张,热乎乎的鲜血应声涌出。
我双腿发软,挣扎着倒在雪的身边,我僵硬地转动着脖子,想要靠近仿佛安睡的雪的脸,随即,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四周一片寂静,我下意识的环顾一圈,雪不见了,只有一些残缺不全的泥佛随便立在墙边。
我猛然坐起来,奇怪,血迹也没有了,昨天发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场噩梦,否则,怎么会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是,雪又去了哪里?
我在石窟里寻找,急促地喊,雪,你在不在这里?快出来呀。
阳光从石头墙缝钻进来,照在那些慈祥安然的泥佛脸上,他们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就象怀揣着秘密,却不肯开口说出来,呆在那里只为了取笑我着急落魄的模样。
我突然想到了生香,雪若不与我在一起,便一定与生香在一起,我迈开步子便向外飞奔,我想我会看到雪站在枣红色的生香旁,抚摸它毛茸茸的扁平的脊背,或者拿把草在生香嘴边转圈,然后,搂着生香的脖子嗤嗤笑个不停,或者她悠闲地走在前面,生香四平八稳地跟在后面,她们二个淋浴在朝阳里的身影,和谐而富有朝气。
但是,眼前空阔的木林,只有生香独自在巨大的树冠下发呆,它抬起头,用落寞无光的眼神看向我,根本没有雪的影子,只有那条绿丝带,仍系在生香的脖颈。
我心底一阵绝望,我冲过去,用力摇动生香的头,大声朝它吼,雪在哪里,你的主人在哪里,你快告诉我,你快带我去找她,快呀。
生香不会吭声,它的瞳仁水汪汪的,隐隐含着泪光,我只听到树冠深处乌鸦沙哑的鸣叫,一声一声落在我头顶。
然后,我从生香的瞳孔里看到一团尘埃,更准确地说,是一团扭动的气流,仿佛平滑的镜面被打碎,而在坠落的过程中却又在不断地重建,又仿佛狰狞的伤口没有规则地飞速愈合着,交错生长出血管,筋腱直到肌肉。
我猛地转过身,惊恐地望着眼前,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从雾气笼罩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他仿佛战神般立于天地间,他身上的铠甲反射出暗青色的光芒。
他的面孔仿佛冰刃刻划出来那么坚毅,而他的目光深沉如大海。
他面无表情,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历经沧桑,而且是我早已注定的行程。
我顾不下考虑太多,只要能告诉我雪的下落,无论他是神是鬼,都不重要。
我扑上去跪在他脚跟前,抬起头,哀求道,给我指点指点迷津迷津吧,我知道只有你能够救我,没有了雪,我真得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这时,我忽然发现他只有一条左臂,右臂的袖是空荡荡的。
他闭上眼睛,半晌一动不动,然后,他发出沉重而沉寂的声音,雪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和肉体都已经进入下一个轮回,也就是说,她这一季的花已经谢了,只能够在下一季重生。
我紧紧抱住他的腿,伤心地哭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才能够再见到她?
他睁开眼,俯视着我,缓缓地说,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成功了,你们仍然在一起,如果你失败了,便再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迟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他继续道,我可以让时间倒流回木林中,在你们决斗之前,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去争取不同的结局。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连忙点头,我一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他听了嘴角一斜,露出一个微笑,如果结局依然没有改变,你便只有跟我走,而且你时间有限,必须在日落之前见分晓。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他随即伸出充满力量的左臂,凌空对着我挥舞了一下,他手指上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游动着瞬间将我包围,他低喝一声,夕照。
然后,我只觉得空气一阵剧烈的扭曲,我眼前一黑,仿佛被无数双手撕扯成碎片,高高地抛在空中,又重重地摔落,坠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