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五样香:沉默的夜
焦老大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可是还是不能爬起,只是簸箕而坐喘着粗气,“他妈的,什么…什么世道,见到老人到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给钱,给钱什么意思当我是要饭的还是碰瓷的,老子有骨气的!”
焦老大这一段话分了几次才说完,中间夹杂着嗯嗯哼哼的喘气声,偶尔又有几个字词含糊不清,只见得他的嘴嘟囔着,眼神一直死死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吼出来,还是只是心里这么想的,反正驾马车的人是不会听到。
见到地上一枚枚铜钱,他口中虽说有骨气,不要这些侮辱钱,可是还是一一捡起擦净放进自己的内兜。焦老大再一次借助着木拄棍儿艰难的站起,又无力的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这是恰是夕阳正晚,黄昏近晚霞。西边的云朵不知为何羞得一片绯红,百鸟归林的时候,焦老大也很落寞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回家去,斜斜的霞光把焦老大的身影拉的很长成长,遮盖住了留在身后的三只脚印。
现在的焦老大,其实更像是焦老头。
焦老大来到自家的老草房子,放下菜刀和拄棍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老伴儿看见了也不搭理他,不是不关心而是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条野道上每个山贼将来都有儿子继承山贼的空缺,可是焦老大的儿子却不能继承他的事业。以为他的儿子是个读书人不说,而且在县城里还有买卖,虽然不是大买卖就是在县城里溜街卖瓜果挣不着几个钱。但是这也并不是他的长久之计。焦老大的儿子叫焦哥儿,长得很彪气,关键是这人心肠很好,谁家有个难处都爱接济帮助。别看焦哥儿只有十七八九,可是上门愿意说媒的媒婆已经能排成墙了。
可是焦哥儿却不儿女之事放在心上,他是个读书人只想走上仕途青云,不想靠着贩卖蔬果过活,现在走街串巷只是权宜之计,白天叫卖空暇时间依旧手不释卷。待到三月春试,考了举人就能在县衙中混份儿差事,也不耽搁自己的锦绣前程。
本来两县之间山上村落的名声就不好,待到以后自己登上仕途,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当山贼的,自己也当过山贼那怎么得了。即使焦老大多次想给自己儿子说当山贼的买卖赚钱,读书考科举的前途无光,可是想了想自己就这一个儿子,谁敢耽误他的前程呢?于是多次话在嘴边都没张得了口。
天已进黑,儿子早上挑着担子出去现在还没回来,准是生意不好做。都说靠山吃山,可是吃是山的不止焦家一家,平阳县方圆五十里内都是山地,产出的水果无非是橘橙梨枣,都买这些东西,谁单单买你的呢?
焦老大坐在房屋内抽着烟袋锅子,由于为了节省没有点油灯的关系,烟锅子里的焚燃的烟丝一明一暗格外的明显。焦老大耳朵听见院子里发出有力的脚步声和两声闷响,心里便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回了来了,听放扁担箩筐的声响,果然生意不怎么好做,每个箩筐里至少还剩半筐水果没卖出去。
坐在门口的焦老太看见儿子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也没关心几句,因为习以为常了。她便折回屋中点起了油灯,饭桌上那老三样高粱粥、糖拌脆梨、腌过的橙子皮。依旧摆在桌上没有动过。新鲜的说过不能存放的时间过长,要不然变质腐化就更加卖不出去了。于是焦老太就把水果加工成了果干果菜,能卖出去最好,不能卖出去就自己留着吃。这样的生活自从嫁给焦老大后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当然有时候也会吃一些野味,比如麻雀、山鸡、山老鼠之类的,再大一些的动物就不可能捕到了。
焦哥儿洗完手上的泥渍,也坐在堂屋和父母一起吃饭。三人无话,显得房屋格外空荡。以前家中还有两个女娃,如今她们都出嫁了。幸好嫁给的是邻村,隔三差五的也能回来看看二老。焦哥儿贩卖水果虽然比当山贼体面可是不赚钱,这一家的吃度偶尔还要动用两位老人的棺材本。两位老人心中叹息,焦哥儿心中又何尝不感到羞愧。
“儿呀,我现在老了,打劫这个行当我是再也没有能耐做下去了,你不接我的班儿也成。可是咱以后这一家怎么过日子。我知道你有想法当大官,可是你也为我们想想,你还年轻有盼头,可我们坟土都快埋半截的人了。我们也盼不到了,都说养儿防老,你还不如你的两个姐姐,竟让我操心!”为了抒发心中激动还是加强气势的威慑力,焦老大在每个语气停顿的时候,都会重重的拍打一下桌角,“邦、邦、邦、邦、邦、邦、邦”几声拍打,掌掌拍在三个人的心头上,此时的三个人心里都是不好受,焦哥儿看似张着大嘴扒着碗沿,其实使用碗来深埋自己的脸面,因为此时的他铜铃般大小的眼眶已经红肿湿润。狂猛的往自己嘴中充塞高粱饭,塞光了碗中饭就急速的跑回了自己的偏方,捂着被子不出生的哭泣。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父亲这样数落,心里怎能好受。
一夜沉闷,一夜无话,三人都是沉默。
一向内敛的焦老大,一下子火山爆发让谁都有些接受不了,一向站在焦老大一边的焦老太,听到这番话也觉得有些刺耳儿。知道焦老大在外边肯定受了委屈,要不然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于是她只是沉默,不时的用双眼瞟两人的神色。
第一声鸡叫,那是刚过子时。焦哥儿便起了床,在自己房间里捣鼓着。细细簌簌的声响小得很,可是焦老大两口子都听到了,不是距离近的原因,而是他们直至现在也没睡着过,黑里刚训过儿子,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两人躺在床上只是闭着眼睛都不说话。焦老太也知道老伴儿没睡着,往日鼾声震天的人,今天哪有睡觉直喘气的道理。可是她并没有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