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姐姐,咱们去找太子哥哥玩儿吧?”年仅十一岁的祺锦公主段意容拉着我的手道。
我闻言忙放下手中刺绣:“太子殿下如今课业繁重,咱们还是不要吵他为好。要不……我教你绣花?”
“宫中自有绣坊,这些活计问津姐姐又何必亲自动手?”意容撇撇嘴道。
我闻言心中苦笑。意容是独孤王后亲女,是恒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祺锦公主,她又如何能体会到我寄养宫中的苦楚?寄人篱下,自是受尽冷眼,更何况我还是寄养在攀高踩低的恒黎宫中。
自父亲言峰战死、两位哥哥又相继为国捐躯之后,年仅十二岁的我,便作为言家遗孤被承武王接近宫中所养。
承武王的确一番好意,且初开始的一年我也确实受尽照顾,然而时间久了,承武王便渐渐将我遗忘。如此一来,宫人知我已不受承武王重视,便相继对我怠慢起来。
其实无人注视也是好的,至少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偏生太子段竟琮和祺锦公主段意容时来探我,惹得独孤王后不悦,连带我的日子便煎熬起来……
犹记得半年前,独孤王后单独召见我时曾说过:“太子课业繁忙,如今正是学习政务之时……你虽只十三岁,男女大防却也该注意了……”
她话虽说得婉转,我却也听得明白。从那日起,我便再未开口唤过段竟琮一声“竟琮哥哥”,而是改口称他作“太子殿下”。
意容年幼不知此中情由,她见我半晌不语,又道:“你既不愿找太子哥哥玩,那便去我宫中吧?我瞧你这里实在无趣得紧。我宫里有秋千……还有风筝……”
我点头笑道:“好,我这便随你去。”
意容闻言十分开心,拉着我的手朝含紫宫走去。我两一路边说边笑,刚到含紫宫正殿,便听值守宫女对意容道:“王后娘娘方才来寻公主,得知公主去了流云宫,心中不大高兴,还发落了勤媛……”说罢那宫女又瞥了我一眼。
意容闻言“啪”的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厉声道:“问津姐姐在这里,你混说什么?”
那宫女连忙下跪啜泣起来:“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意容年龄小,在我面前也多是娇憨之态,却不曾想还有这样厉害的模样。然此事也怨不得那宫女,我原就知道独孤王后对我多有冷眼,大概是嫌我并非王室血统,只是寄养宫中无名无分的孤女。
意容见我神色黯然,以为我是因那宫女的话心中难过,忙安慰道:“姐姐不要多想,母后脾气原就不好,想来是因为旁的事情才发落了勤媛,并不是因为姐姐与我亲近……”
我点点头道:“无妨。”
意容见状又对那宫女道:“本宫问你,母后是因何事发落了勤媛?勤媛现下人在何处?”
那宫女的半边脸颊已渐渐红肿起来,此刻仍旧跪在地上哭道:“王后娘娘说,勤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是含紫宫里的人,便想利用公主接近太子殿下……王后娘娘说勤媛妄图一朝成鸾,已犯了宫中大忌,便将她……将她……”
“将她怎样?”我见那宫女支吾不语,已不自觉问出了口。
那宫女看了意容一眼,才又抽噎道:“王后娘娘赏了勤媛‘面颊光’,已发落到浣衣局了……”
“面颊光”是恒黎宫中的一种刑罚,行刑之人会使两把拍子击打受罚之人的脸部,直到受罚人牙齿全部脱落,双颊皮肤及嘴唇皆溃烂不堪……勤媛既领了此刑,想必一张容颜是尽毁了……
我听了那宫女的话,心中更惊疑起来,暗自揣测独孤王后是否想以勤媛之事来告诫我,让我远离太子?独孤璧琴,当真是好狠的心!想到此处,我已暗下决心,以后再不与段竟琮来往!
然我转念一想,却仍苦恼不已。段竟琮时来探我,与我谈论古词,比划剑招,我又如何能够阻止他前来流云宫?此事原就非我一人之力可为。
因勤媛之事,我已全没了与意容玩耍的兴趣,意容想必也被吓着了,一张小脸已是刷白。我见状忙谎称身体不适,匆匆回了流云宫。
自意容宫里的勤媛出事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太子宫中也出了事,是一个名叫辞岚的宫女怀了身孕。虽然太子段竟琮自称是酒后失德,误与这名宫女发生了关系,然而宫人皆知太子洁身自好,从不与东宫侍女亲近。
我原以为这位名叫辞岚的宫女最后会被段竟琮收入东宫,此事也就过去了,可后来却听说独孤王后抓了一名侍卫,称是辞岚在宫中的奸夫。辞岚见状只得承认自己与那名侍卫有染,结果两人双双被处死。
事情至此才水落石出,原来是太子念在辞岚侍奉一场,不忍她因此丧命,是以谎称辞岚怀了自己骨肉。
因着辞岚之事,太子被独孤王后禁足东宫面壁思过一月。我听闻亦是感慨万分,段竟琮,确实太过仁善,对于一个不甚亲近的宫女都能如此回护,不惜牺牲自己声誉,混淆王室血脉。这样的人日后若继承一国大统,对于凉宁,也未必是一桩好事。
我想起了初进宫时所听闻的传言,说是独孤王后善妒且手腕铁血,是以承武王虽后妃众多,却子嗣凋零,迄今只得两位王子。除却太子段竟琮是独孤王后亲子之外,另一位王子段竟珉也是亲母早逝,自幼养在独孤王后膝下才得以保住性命。
我当时虽只有十二岁,然而听了这段传闻却深为段竟珉感到庆幸。他很聪明,为了避忌独孤王后,十五岁便自请出宫。承武王想必也知晓他的心意,便封他为慕侯,赐邑闵州,非诏不得入宫。
想承武王一生文韬武略,却有这样一位狠毒的王后,大概也是有苦难言。独孤一族是百年公卿世家,承武王继承王位也是倚仗独孤一族的支持。只为这一个缘由,独孤王后即便再霸道善妒,承武王也不能废后另立。
思及此处,我又不禁慨叹自己如今在恒黎宫中步履维艰的情境。
不知为何,独孤王后对我多有不喜,而她的一双儿女却偏偏与我十分投缘亲近。如此便置我于危险的处境之中,偏生我又不得出宫,只能日日活在煎熬与冷眼之中,自尊也大受伤害……
我忽然十分钦佩那位我从未谋面的承武王二子,慕侯段竟珉。想他养在孤独王后膝下多年,必是尝尽冷暖,然而他却能够隐忍不发,直到十五岁封侯出宫,才算是苦尽甘来。我如今只在恒黎宫中一年半便已倍感艰辛,也不知那位慕侯是如何能够十五年如一日的小心谨慎。
说来慕侯段竟珉只比我大四岁余,我进宫之时他已封侯出宫一年有余,除却奉诏入宫以外,每年也只在年关之时才会回到恒京。我现今虽也在恒黎宫中,却只是无名无分的孤女一人,宫中盛宴自是无份参与,如此也就无从识得这位在我心中颇具传奇色彩的慕侯殿下。
他日若得机缘,我定要与他结识一番。
如此想着,我在恒黎宫中便越发谨慎小心起来,与太子和意容也渐渐疏于来往,每日只在流云宫中以看书、种花、刺绣来打发时日,就连以前父亲和师傅曾教过的强身招式也生疏了。
这样的日子大约又过了两月,恒黎宫中出了一件大事。应国国主楚晋年为两国安定,遣使来凉宁求亲,直言是为应太子楚璃求娶一位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