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小许公子好。”他看似年长我几岁,若让我直接唤他“小许”,未免有些失礼。
小许听了我这称呼,嘿嘿一笑道:“姑娘当真客气了。今日既知道姑娘安好,我便可回闵州向公子复命了。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在下捎给公子吗?”
我微有沉吟,想着尚未看过书信内容,万一闵仲成当真找我有事,还是须得回复他的。于是便问道:“小许公子何时启程回闵州?”
“明日辰时出发。”
我点点头,道:“如此,待我看过书信之后,明日辰卯之交再来答复公子。”
他见状只道了一句“好”便离开了。
我见李持仍未回到应天,又记挂闵仲成那封书信的内容,便匆匆向蔡掌柜告辞,返回了鹿苑。
一到鹿苑,我立刻拆开书信,但见上头只有两句话“闵郎已隔蓬山远,莫教更隔一万重。”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我与闵仲成已很有默契。他的书信之中虽只有这两句话,我却可从中读出一片情谊。
“闵郎”,我细细读了两遍这个称谓,想到他如此自称,心下亦觉得羞怯。然而转念我又想起自己如今仍为应国太子储妃的身份,到底还是顾虑万分。
我与他之间虽有些不言而喻的意味,可到底对彼此知之不深。我只知他是闵州的富贵公子,而他也从未询问过我的身家之事,更不过问我为何年纪轻轻便孤身一人从凉宁来应。
我越想越觉得与他有缘无分,大约相识的不是时候,辗转挣扎了一晚,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再不与他往来。
我虽是闺阁女儿,却很是果断之人,一旦下了决心,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用父亲的话便是“有些壮士断腕的意味。”
既如此下了决心,第二日我索性也不亲自去了,只命漪水准备了一个锦囊,去石头城交予小许,请他代为转交闵仲成。
自那日后又过一月,我终是见到了李持。他知晓我将他的器具丢了,也不生气,只是兴致勃勃地问我与闵仲成有何发展。我心知定是那个姓蔡的掌柜多嘴,此时只恨不得要扒下那掌柜的一层皮。
李持毕竟有自己的组织,虽说生在江湖自由一些,然而并不能在应天城久留。他听闻闵仲成来寻自己,便决定迂回上路,先取道闵州见自家徒弟一面,再回奉清。
我见他来去匆匆,此时又要离开,便约定临行前在石头城为他送行。
“听说我徒弟临走之前,还给你留了书信?”他微眯着那双凤眼,笑问。
我白了李持一眼,道:“你虽是个男人,却有一颗女人的心。”
“你当真对他无意?”他又道,“连蔡掌柜都觉得,你两很有夫妻之相,合该是一家人。”
“蔡掌柜可当真不像个江湖中人,这样碎嘴……”
“谁告诉你蔡掌柜是江湖中人?不过就是个掌柜而已,说的大些,也就是个生意人罢了。”李持反驳道。
“石头城不是你那杀手组织在应天城的据点吗?”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李持闻言直赞我想象力丰富,又笑道:“石头城是我徒弟家的产业……我是他师傅,既来了应天,他还能不给安排个歇脚之地?”
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石头城酒楼是李持的组织,不过因为闵仲成前来寻他,才在此歇脚。不想这酒楼原就是闵家的产业,而李持不过是自恃身份占着徒弟的便宜,在此白吃白喝白住罢了。
李持见我转移话题,又笑道:“别拿蔡掌柜在这里混说,还是说说你与我那得意徒儿吧!我初见你,便觉得你二人多有相似之处,神态、语气、动作……你当为何在大应宫那日,我并不为难你,还将那些器物给你?原就是对你存了亲切之感。”
我原来还是占了闵仲成的光才逃过一劫,想想也是有趣,便笑道:“九州之大,服员辽阔,人有相似,也不稀奇。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可不想平白矮了你一辈儿。”
“你为了和我平辈儿,竟连如意郎君都不要了?”他笑问。
“我和他认识的不是时候,”我淡淡道,“只好有缘无分。”
“我那徒弟也不是迂腐之人,何况你与应太子并未大婚。我想那太子如今既已放你出宫,取消婚事也是迟早而已。”
我不愿与他多在此事上计较,便道:“毕竟相识一场,我还是很看重闵仲成这个朋友的。你此去既要见他,还请莫要透露我的身份才是。”
“你预备瞒着他?”
“既知道相见无期,何不给彼此留个美好印象,日后说来,也是朋友一场。”我语带哀伤之意,淡淡道。
“好吧,若你二人日后相会无期,此事也无需解释;若你二人还有相见之日,你的身份还是亲自告诉他为好。我早知你两人必会对彼此有意。说来实在太过般配,太般配了!”他说罢又大笑一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我闻言翻了个白眼,与他一阵把酒言欢,算是为他践了行。
自那日过后,我几乎闭门不出,日日在鹿苑练剑。师傅的剑法的确精妙,楚璃也教得极为仔细,如此两月下来,我的惊鸿剑已使得极好,自以为是游刃有余了。
承武二十八年,十月十二,楚璃在绝迹鹿苑三月之后,终于又来探我。
我见了楚璃自是十分欢喜,他甫一进门,我已迫不及待向他展示我这三月里练剑的成效。他见我练得好,夸了我几句,我便笑吟吟又将惊鸿剑系回了腰身之上。
他见状问道:“你日日都将这惊鸿剑系在腰上?”
“那是自然,如此神兵,不随身带着,丢了怎好?”我点头道。
“你夜里要多加小心,切莫梦中伤了自己。”他面带笑意,不留情面地嗤笑我。
我闻言恨恨回道:“要你管!以后我便是成了婚,也要将此剑日日系在腰间。”
“那做你的夫君岂不是很惨,还要日防夜防你的软剑?”楚璃大笑起来。
我嘿嘿一笑道:“所以你很幸运,没有成为我的夫君。”自与他成为师兄妹,我深觉与他的关系比之以前近了许多,于是连说话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他闻言却有一瞬的沉默,片刻方道:“惊鸿剑朴实无华,贵在轻巧软薄。你便是日日将此剑系在腰上,亦不会有半分不适。”
“那是自然,否则怎是四大神兵之一呢?”我笑道。
“好好练剑吧!切莫辜负了这惊鸿剑的心意,即便是为着你自己的安危。”他忽然正色对我道:“问津,作为师兄我须得提点你一句。你是有小聪明,轻功也好,如今又得了惊鸿剑防身,若是平日我自不担心你的安全。可如今应凉两国关系紧张,近日正在谈判,若是谈不妥,只怕开战在即。凉宁自不会为难于你,我只怕应宫之人……”
他话未说完,已叹了口气。
凉应要开战了?可应天城一片繁华景象,丝毫没有战争即将到来的意味。我闻言立时紧张起来,问道:“你胜算如何?”
他摇摇头道:“过几日应天城便会戒严,所有人只进不出……凉王知道你我尚未成婚,已送了国书,欲派人接你回去,”他垂眸又道,“书信已被我扣下了,父王尚未得知此事。”
我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莫非楚璃认为我是奇货可居?这样想着,我已谨慎出口问道:“你不愿我回凉宁?”
楚璃心思敏感,想必此刻已猜出我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便黯然解释道:“如今你已半年未见过我父王,他年事已高,战事和朝政之事又教他分心,他此刻已暂时忘却你了。若是凉宁不提迎你回国之事,父王大约也想不起来;若他知晓凉王如此看重于你,还特意遣使送书迎你回国,只怕也不会轻易放你回去。到时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连我也没有把握能保你平安。”
楚璃分析得甚是有理,我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安排。”
“鹿苑地方隐蔽,”他道,“你便安心在此住着,附近我已安排了隐卫护你周全。应天城如今虽歌舞升平,可过几日开战的消息传来,只怕便会人心惶惶。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不要出门。”
我此事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郑重其事对楚璃道:“你放心。”
想是如今两国的关系当真紧张。他又叮嘱了我几句,便匆匆离开了鹿苑。
注:“闵郎已隔蓬山远,莫教更隔一万重”改编自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