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一,惊动九州的凉应之战,全面爆发。
一时间,应天城内人心惶惶。我在鹿苑与世隔绝,每日只专心练剑,所有事情皆是听闻漪山、漪水的复述才知。有时想想,我虽在应国举目无亲,却还有楚璃护我周全,当真大幸也。
眼见凉应开战已半月有余,可鹿苑却还是这样安静。晚饭过后,漪山道小素菜已吃完,准备出门去买。
我闻言忙阻止道:“如今时局不好,应天城内也不安全,小素菜不急着吃。”
漪山却道:“公主最爱吃小素菜,哪日若是桌上有这道菜,公主便会多吃半碗饭。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我仍欲阻止,漪山一只脚已迈出门道:“平日里都是我去买的,毕竟是在应天城,不会有事。公主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我闻言忙将从凉宁带来的乌金丝斗篷取出,给漪山披上,道:“夜里天寒,小心着凉。”
漪山见状向我灿然一笑,施施然便出了门。
我见漪山背影愈来愈远,便唤过两名隐卫,命他们跟在漪山身后,悄悄保护她。
一晃戌时已过,漪山仍不见回。我心中担心,再也坐不住,便欲出门瞧瞧。漪水虽也担心我的安危,然知晓我身后跟着四个隐卫,是以并不阻止于我。
应天城内早已不复一月前的热闹。想是战事传开的缘故,各家各户早早便闭门不出,酒楼也大都歇业,或只营业半天。我一路寻漪山无果,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石头城。但见石头城门户紧闭,一片萧条模样,连门头都已落了灰。
我担心蔡掌柜出事,欲上前敲门,一个隐卫已阻止于我。我转头对他道:“这家酒楼掌柜是我的朋友,你在此候着,一炷香之后我若仍未出来,你再同他们进去寻我。”
那隐卫见酒楼已荒无人烟,也不多言,便领命在石头城外候着。
我一连敲门十余声也无人应门,心中着急,便退后几步,施展轻功,从二楼破窗而入。甫一落地,但见黑暗之中一把匕首已横在我颈上,耳畔随之传来一个十分谨慎的男声:“你是何人?”
这声音听起来极为耳熟,然尚未等我细想,但听那人又惊呼道:“是卿姑娘!”说罢便放下了钳制我的双手。我就着窗外的微亮转身看去,却是小许。我正惊诧他如何会在此处,便感到右臂被人拽着回了个身。
“锦囊里是决明子与兰花。卿绫,你当真好狠的心!”闵仲成拽着我的手臂,一副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小许临走那日,我让漪水代送一只锦囊,里头放着风干的决明子与兰花瓣,请他代为转交闵仲成。想来闵仲成既与我心意相通,自会明了我的用意。
决明子,意为“明君情意,特来决绝”。
兰花,意为“君子之交,幽兰长存”。
我见拽着我的人是闵仲成,已十分惊诧,忙出口问道:“如今凉应已开战,你怎的会来应天?”
此时屋内其他几人已在小许的带领之下悄然退了出去,只留我与闵仲成两人。
他目中尽是气恼之色,对我道:“你还说我!你一个姑娘家,竟敢半夜出门!”他拉着我一只手又道:“今日既是天意让你我相见,必是老天已作了安排。卿绫,应天城已不安全,你跟我回闵州去!”
他的语气已不是询问,而是斩钉截铁。此时除却楚璃之外,竟然有人如此关心我,我感动之余,只觉心上一片地方已刹时变得柔软起来。
“你从不知我是何人,我也不愿牵累于你。”我淡淡道。
“你也不知我是何人,又怎知我不能护你周全?”他挽起我耳畔一缕垂发笑道:“男女之事,从不问情由,亦无关出身。如今应国已自顾不暇,即便你是应宫之人,我今日要带你走,谁人也拦不住我。”
我闻言已要垂下泪来,决定对他坦白身份,便道:“你可听过凉应和亲之事?凉宁曾遣靖平公主和亲应国。想必李持没有告诉你,我与他是在大应宫相识的。其实我是……”
我正要一鼓作气将余下的半句话告诉闵仲成,此时却听闻又一阵破窗之声传来。原来是楚璃派来保护我的隐卫见我进屋太久,已来寻我。紧接着开门声也随之传来,是小许带着几个手持兵器的年轻人闯进屋内,他一手还拿着两个吹亮的火折子。
不过方寸之地,一时之间,两方人马已是剑拔弩张。
小许目中有担心之意,看向闵仲成道:“公子……”
他话未说完,我已指着一众隐卫对他道:“小许公子,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小许闻言面上显然一松。我看向隐卫们道:“我安然无恙,你们出去等我吧!”
其中一名领头的隐卫向我道:“姑娘出来时间久了,只怕主公会担心。姑娘还是随我等回去吧!”
我点点头,正欲开口向闵仲成道别,但见他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不放,转身向隐卫们道:“请诸位英雄转告你家主公,卿小姐不会回去,我自会护她周全。”他又看向我问道:“他们主公是谁?”
“是我师兄。”我见屋内人多,不方便透露楚璃身份,只得低低叹了口气。
他点点头道:“卿绫,跟我去闵州去!”
我试图挣脱他的双手,摇头道:“别逼我了,你我非亲非故……”
“谁说你我非亲非故?”他双手更加攥着我的胳膊道:“我娶你!”
闵仲成此言一出,不仅是我,便是屋内小许及其他诸人亦十分惊异。
“如今战事越来越紧,你在应天我实不放心,更何况你本为凉宁人,理应回去。”闵仲成目光坚定地看向我道:“能在这世上寻一心意相通之人谈何容易,我定不负你!”
一山,一水,一心人。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在如今这般紧张的局势之中,尚有一人可以不问身份、不问情由,只一心爱我护我,我还犹豫什么呢?
我抬首将目光移向闵仲成的面庞,那是一张颇为英气的脸,一袭黑衣在烛火摇曳之中愈见坚定,将旁人全部衬得黯然失色。
有那样一个瞬间,我几乎就要答应他,然而理智却告诉我,在这样敏感危急的时刻,我不能离开应天。我毕竟是凉宁的和亲公主。倘若我一走了之,不但会牵连随我前来和亲的一干人等,便是楚璃和鹿苑众人、以及这些护我周全的隐卫,也会受到责难,更甚者,恐怕还会有生命危险。
我自问并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也没有多么宽广的胸襟和高尚的琴操,可以如同我父亲那样舍生忘死、为国捐躯。但我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置如此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思及此处,我缓缓对一众隐卫道:“你们到外面等我。我与这位公子说几句话,便随你们回去。”
那四名隐卫面面相觑,我又厉声道:“你们若不信我,现下就将我绑回去吧!”
隐卫们见我疾声厉色,不敢再作停留,便纷纷从那扇窗户中跳了出去,在石头城外等我。
我接过小许手中的一只火折,将屋内的烛台点亮一盏。小许知道我有话要单独对闵仲成说,便又领着那些手持兵器之人退了下去。
我自顾自坐了下来,也不看闵仲成,只轻轻道:“我以往每每见你,从不告知你我家在何处,也不曾让你送我回去。今日我出来,还有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隐卫们保护。你不奇怪我是何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