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心中有事,睡不着,四更天的时候琅琳就醒了。不知道是担心错过辰时的约定,还是金叶子上的“汤景”二字困扰,醒来之后就再难入睡。
琅琳起身点了灯,连喝了两杯凉茶,才觉得心下痛块。坐在灯下,她又掏出信来仔细研究,一行字下笔极轻,却端庄平稳,不失风骨。琅琳在脑海中苦苦搜寻所认识人的笔迹,竟无一人对得上号。细看之下,墨迹浓润,隐隐还似有芬芳之气,这等上好之墨不是一般人家用的了的。
琅琳心中的人影一个一个闪过,不是他,不是她,不是,不是......究竟是什么人在一路帮助自己?究竟是帮助还是欲擒故纵?
琅琳不由得心烦气躁,打开门窗通风,却觉得窗外更是闷热,漫漫夜空一颗星子都没有。琅琳吹灭了灯,慢慢挪到门前,倚着门坐下,她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的大堂里有了些微动静,没有点灯,蒙蒙糊糊的也看不清。琅琳心想着大概是些小伙计嫌屋里闷热,到宽敞的大堂里睡觉,也不多理会,依旧坐着。
时间像手心的水一点一滴流逝掉,五更天的铜锣敲响,琅琳才看清楚坐在大堂里的原来是袁夫人,她依旧是一袭粉装,背影很是落寞。琅琳起身想关门回屋,却被叫住“都坐了这么久了,不下来喝一杯吗”。
琅琳默默地走下楼来,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坐在楼上,却不吱一声坐了这么久。昨日见她就觉得不同寻常,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同时天涯落寞,那就共饮一杯吧!
桌上摆着一个青花小酒壶,袁夫人无力地握着一只酒杯,杯口的清酒还未淌干。琅琳拉开一条凳子面对着她坐下,径自取了酒杯,独斟一杯酒。
袁夫人抬头看像琅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说道:“姑娘好生容貌。”
琅琳略微一症,昨日她是男子装扮,而现在尚未梳洗,素衣长发自然是女子模样,于是说道:“女伴男装实属无奈,还请夫人见谅!”转而又笑道:“如果我现在以一个男子身份与夫人对酌,袁老板还不要了我的小命?”
袁夫人一声冷笑,道:“他?”语气里竟有些凄凉和不屑。她黛眉轻描,薄唇点画,可以说装扮随意也可以说是不用心。
琅琳心下顿时明白三分,蓦然想起她昨日风中的样子,如急雨中乱坠的桃红,她嫁给袁老板是否是也是迫于风雨的追击?她内心并不喜欢袁老板?琅琳心中一阵翻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还没怎么呢,你就喝上了?”袁夫人瞟了一眼琅琳,缓缓说道。
“人生在世不如意,夫人独自饮酒,让我觉得很是伤感。”琅琳急促的说道,还有大半截话咽在肚子里。
“我看你是感慨你自己身世遭遇吧?”袁夫人反问道,她的目光紧紧锁着琅琳,像是有千万把锐利的刀子。
琅琳被看得毛骨悚然,小心翼翼说道:“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是私逃出来的。”袁夫人漫不经心的说道,七个字让琅琳心惊肉跳,她猛地站起来,惊恐的看着大堂里的一切。
袁夫人呵呵的笑起来,说道:“坐下来吧,旁人不知晓,我只是这么猜测,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听她这么说,琅琳后悔不已,慢慢坐下来,又是疑惑又是恐惧的打量袁夫人。
袁夫人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告诉你,前些时候店里来了几个京都的大官,在这住了三天,我隐隐知道他们在寻一个女子。他们的神情举动告诉我:这个女子很重要且身份不低。他们走的后一日,女伴男装的你就到了,你是京都口音,出手阔绰且生的美丽,我就猜想你是他们要寻找的人,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或者......妾室。”
琅琳瞪大可眼珠子瞧着她,不敢相信,柔柔粉衣下的她竟然有这样剔透聪慧的心思。
袁夫人和缓地说道:“不是我聪明,是你自己出卖了你,三两句话一问,你便现了形。既然要男扮女装,也要扮的像一点。倘若抓你的人在这店里布下耳目,你这般胆小粗心,哪里逃得过?”
琅琳见她无意害自己,又说的这样动容,心中很是感激,轻轻唤道:“夫人!”
“我不过长你几岁,叫我一生姐姐吧,我原先也有个像你这般大的妹妹。”袁夫人顿了顿,又道:“好在你还不是太笨,知道拉人做掩护,可惜了我相公的那些名贵食材。”
原来这一切都没有瞒得过袁夫人,怪不得昨晚她出现的那么及时,琅琳心下感动不已,这些天来的困惑、恐惧、悲伤、茫然,恨不得一股脑儿的向她倾诉,说道:“姐姐,我原本是......”
“话说七分。”袁夫人打断头脑发热的琅琳,道:“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不要因为几句贴心话,你就把心掏出来了。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不管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今后你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琅琳愣住了,泪水凝固在眼眶里,在山上老奶奶就说过自己的性子会吃亏,现在袁夫人的一番话虽是当头棒喝,却是良苦用心,含泪点头道:“姐姐教诲,必当牢记在心。”
“此地虽离京都很远,但终究不宜久留,你要早做打算。”袁夫人举起酒壶,给琅琳斟了一杯。
“是,今日辰时,有人在城门接我。”琅琳说道。
“情哥哥哟?”袁夫人温和的笑了。
“不是。”琅琳低头说道,“我不认识接应的人,也不知道要带我去那里。”
“我问你,你逃出来干什么?”袁夫人突然板起脸来,刚刚的笑容陡然不见。
琅琳想了想说道:“我是被胁迫出来的,本来也不喜欢那个地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越来越迷茫。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保命还能追求些什么。”
“至少你现在是自由之身,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从前那些事那些人都不在你眼前,你又何必多想,瞻前顾后,只会让你手脚受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袁夫人情绪高昂,举起酒杯,仰头引尽,末了,不像是对着琅琳说,更像是自问:“你就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琅琳被她的话震住,从未想过自己现在是自由之身,那些强加的罪名不应成为自己的困扰,何必去理会那些错综复杂的斗争。
“我一直向往江南柳色,可惜,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你应该去追求你要的生活,而不是活在被人的阴影里,或在过去的阴影里。”袁夫人幽幽的说道,神情悲戚,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道:“我是感叹你的身世啊,感叹你的,遭遇......”
琅琳愣住,终于明白为什么袁夫人会这么关心帮助自己了,她说感叹琅琳身世遭遇,就像琅琳开始所说为袁夫人感到伤感,他们只是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琅琳看着袁夫人惆怅的眼神,说道:“姐姐,我无法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内心肯定有一个斑斓的地方,只是,你为何......”
“你知道也没什么用,还是让你轻松上路吧!”袁夫人看着琅琳眼中的凄苦,伸手去拂拭将要落下的泪,“你还要去城门找接应你的人吗?”
琅琳摇摇头,说道:“既然出来了,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反正他们都抛弃我了。”
袁夫人眼眶通红,又喝了那么多酒,紧握着琅琳的手,褪下一串桃花扣琥珀手链,套在琅琳的腕上,断断续续说:“带,带她一起走。”
琅琳看着腕中的手链,琥珀中间凝固着一只翩翩粉蝶,张翅欲飞,周围串了数朵粉嫩的桃花,琅琳沉默:粉红是袁夫人的心思,桃花蝴蝶那是怎样的过往?
袁夫人已经醉了,两块红晕飞上脸颊,称着她那一袭粉衣,惹人怜爱。琅琳久久的坐着,静静地看着趴在桌上的袁夫人,恍恍惚惚,人影便的模糊。与君同病复飘沦,琅琳自问:这会是多年之后的我吗?
宫廷,官场,情场......是否能逃开那些纷争,去追求本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