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字子瞻,号东坡。他的诗文千古传诵,脍炙人口。但他同时亦是一位笃信佛教之士,只是未曾削发,属在家修行的居上。关于他的好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但具体的典故,知道的人也许不是很多。好在《朱米志林》载有一段他与也颇得名丁文坛的妓女琴操参禅的轶闻,可资一览:
苏子瞻守杭日,有妓名琴操,颇通佛书,解言辞。子瞻喜之。一日游西湖,戏谓琴操口:
“我作长老,汝试参禅。”
琴操敬诺。
子瞻问曰:
“何谓湖中景?”
对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何谓景中人?”
对曰:“裙拖六幅湘江水(湘水女神),髻挽巫口一段云(巫山女神)。”
“何谓人中意?”
对曰:“随他杨学士,憋杀(气坏)鲍参军。如此,究竟何如?”
子瞻曰:“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言下大悟,遂削发为尼。
这段小插曲是真是假,我无能考证。姑且当作是真的吧。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聪慧的琴操,无疑是一位深得东坡点拨之益而一举参破禅机的伶俐女子。她与东波先生参了几句话头,便“言下大悟”,竟至于立马削大那一头想必也不亚于“髻挽巫山一段云”之撩人的秀发,出家为尼去了。
如此决绝、果敢的举动,足以令她的导师东坡先生江颜呢!试想,令她看破人生虽可能明艳煊赫于一时,却终不免“前冷落车马稀,老人嫁作商人妇”之悲剧命运的,正是那宦海沉浮、饱读诗书的东坡先生。他自己想必是早就“悟”了的,却依旧恋恋十红尘,顶多做个向心爱的姑娘卖弄智巧的居士罢了!从这点来看,东坡先生比起琴操来,恐怕还只能说是悟得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然则,情形果真是如此简单吗?东坡先生对人生本质的理解,果真不如琴操这么个阅世未深的风尘女了来得深沉吗?
我看未必。其实质很可能是,东坡在点拨之际,两人都领悟到了人生终究逃不脱“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之结局。不同的足,对此命运,东坡选择的是相对积极而史达观的顺天知命、与之合作(亦不乏抗争)的处世哲学。而琴操则显然是取了走为上的办法,所谓看破红尘、出污泥而不染是也。
琴操这种姿态,至少在我看来,是形积极而实消极,形果敢而实懦弱的。而且,仅仅就“悟”来说,恐怕也远不如东坡先生来得“大”呢。理由亦很简单,一言以蔽之,她还远远没有将红尘真止看破——真正看破了的话,那么,只要你没有羽化成仙或揪着自己头发飞出地球,遁迹山林和浮沉红尘又有何根本的不同呢?既然没什么不同,削发为尼何如搏击人寰来得更勇敢、更洒脱而更明智呢?起码,这时常不免让人泄气的红尘,亦自有一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良辰美景之抚慰在呢。
从这个意义上看,琴操毕竟是琴操,东坡毕竟是东坡,生姜终究还是老的辣,悟归悟,行归行,真正深得禅机的,究还属他!
现实中那些言必称看破,语必讥红尘,甚至愤而喝药、投水、抹脖子的“大彻大悟”者,或许也该从东坡老先生身上悟出点什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