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两透,大概才到五更天,恒奴带着一身的疼痛醒了过来,涂了管家给的金疮药,原本红肿的肩略微有些消退,但还是痛得她难以翻动。恒奴用尽力气托住床边才坐了起来。其实昨晚她根本没有睡着,一个晚上都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怕进入梦乡就会做让她害怕的恶梦,而心里的伤和身上的痛又一再折磨着她,让她久久没能入眠。
她穿上他为她准备的丫鬟的衣服,简单的粗布麻衣,粗糙的布料磨着她柔嫩的肌肤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是的,她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奴隶。
虽然她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但是总是会被小香摆弄得得体大方,而此刻坐在梳妆镜的她发丝凌乱,脸上还有干了的泪渍,显然,昨晚她哭过,眼睛依旧有些红肿,水汪的眸子里投不进一点光泽,她无心装扮自己,只是稍用了些水粉掩盖依旧留在脸颊上的掌痕,简单地用木钗扎了一个发髻,后面的头发只是随意地披在肩头。
“小恒……”突然有个女声在门外喊她,恒奴有些奇怪,只是快步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个同样是丫鬟装扮的女子站在那里,看样子大概比她年长几岁,有些略圆的脸蛋上镶嵌两颗如黑玉般的双眸闪烁着光芒,脸颊上两块红晕显得犹为可爱,一头黑发被简单地挽在脑后,显得清爽,这女子全身上下头透露着爽朗,而且她一直笑盈盈地打量着恒奴。
“你是……”恒奴有些奇怪地看着身前这个女子,这个府里知道她的人应该不是很多才对。
秀竹有些诧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虽无绫罗绸缎、飘逸轻纱,只是被包裹在荆布里,但是却掩盖不住她的清新脱俗、冰清玉洁,此时的她更像一个落难的仙子。她没想到将军书房里新来的丫头这么美,让人不禁产生怜惜之情。
“我叫秀竹,我年长你几岁,或许你可以像府里其他丫鬟一样叫我竹姐姐。”女子爽朗地答着,丝毫没有故作姿态,突然她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仿佛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
听着她的自我介绍,恒奴依旧搞不懂她的来意,只是依旧**似地看着她。
“哦,”意识到恒奴在奇怪什么,秀竹笑了笑,“是林管家让我来的,说你新来,怕你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让我来提点你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随身都带着阳光,让人觉得暖暖的,“其实,我也只是比你们年长了几岁,伺候别人比较有经验而已。”她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丫鬟的身份而自怨自艾,反而显得异常乐观。
“哦,这样啊,谢谢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得向你请教呢。”恒奴礼貌地笑着。
她一笑,秀竹更是觉得眼熟,心直口快的她连忙问,“我好想在哪见过你,我以前在宫里伺候过皇上,你进过宫吗?”
恒奴心猛地跳了一下,原来她就是以前皇上身边的宫女秀竹,怪不得第一眼看到,她也觉得怪眼熟的。恒奴只是扯动了下唇角,“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进宫呢?”
同为丫鬟,秀竹以为恒奴在为自己奴婢的身份而自卑,于是,拍了拍她的肩以是安慰,“我原本是皇上身边的宫女,将军凯旋归来后,将军府落成后皇上便把我也赏给了将军……”说着,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黯淡下来。
恒奴看着她明亮的眼眸突然有些黯淡,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家都只是可怜人哪……
秀竹见恒奴愣愣地看着她,以为她误会了什么,连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虽然皇上把我赏给将军是做侍妾,但是将军从来没有勉强过我,我只是帮着管家料理府里的事而已……”
恒奴有些诧异秀竹口中的仇斯,难道那样粗暴的男人还会有善解人意的一面?恒奴的眉宇紧紧团蹙着。
“怎么了?”秀竹看出了恒奴的不安,然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啦,你不要以为将军不太爱说话,又老板着个脸,就以为他是个很难伺候的人,其实,将军是体恤下人的,他从来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责怪下人,而且……”
“小恒,小恒……”秀竹正说着,突然一连串急急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话,恒奴和秀竹一起扭头看到走廊里林管家急匆匆向她们跑来,跑到她们跟前,来不及喘大气,“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小恒,将军已经起身了,正在房里唤你呢……”
恒奴好不容易在秀竹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打好了仇斯洗漱用的水,然后深吸一口气,踏进了他的卧室。她刚迈进一只脚,就听到里面阴冷的声音,“看来你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听着他的话,恒奴故意忽略那句话里带给自己的耻辱,淡然地走到他床边,恭敬地屈膝,端起脸盆,“奴婢来晚了,请将军恕罪,请将军洗漱。”
穿着内衣的仇斯依旧没有动,只是冰冷地看着看似恭敬卑微,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的她,眸子闪过一道冷光,“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恒奴听着他的话,不可思议这就是秀竹口中那个不会为难下人的将军?她咬了咬唇,努力提醒自己已经没有尊严,然后屈膝一跪,“请将军恕罪。”
仇斯没有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洗漱起来,待洗漱完毕,才淡淡地说,“起身吧。”恒奴慢慢地起身,将脸盆放在一边,立刻拿起朝服披在已伸手准备接受别人伺候的男人身上。她习惯地整理着因放了一夜而起的褶皱,然后不紧不慢地帮他扣上扣子。接着弯下身子将鞋套在他的脚伤,最后拿来官帽稳稳地带在他头上。一切都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仇斯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有些惊讶地发现她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点让他有点对她改观。
“昨晚的金疮药还好用吧?”虽然带着冰冷,但是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一瞬间,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消失。
恒奴有些诧异他的问话,有些不安,但依旧一边低下头整理仇斯的衣摆,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你不要责怪林管家,你要针对的是我。”
听着她的回答,仇斯没有说话,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对她解释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现在他还是清醒的。
“将军,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恒奴起身,淡然地问道,此时的她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只是被人夺去灵魂的傀儡,但是她每一个恭敬地动作却丝毫没有弯曲她的背脊,看得出虽然她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奴婢做的事,但她骨子里依旧有桀骜不驯的灵魂,这一点让仇斯有些恼火,但同时心里流露着一丝不知名的情感。
他迅速起身,冷哼了一声,走到房门口,然后停住脚步,厉喝道,“你好好呆在飞鸿院,若敢踏出院子一步,我打断你的腿。”如今面对他的威胁,恒奴已经没有再畏惧和瑟缩,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她了,她只是淡淡答道,“是。”
看着她一如以往的倔强,仇斯努力压下心里莫名来的火,踏出房门又顿住,再冷冷道,“我最讨厌别人动书桌上的东西。”说完,不等她有反应,他便抬脚离开。
仇斯进宫的一个上午,恒奴终于松了一口气地享受了一个上午的宁静。虽然她没有休息,打扫着他的卧室和书房,但是至少没有他身上危险的气息,她可以喘一口气,至少可以让她努力压下的灵魂出来透一口气,可以暂时忘却一会儿她自己作为奴隶的身份。
突然,一连串脚步声踩进书房的地板上,恒奴心里一紧,难道他回来了?她并没有打算回头,只是揉着手里的抹布抹着书房的柜子。
背对着身后的人,恒奴只感觉到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地向她靠近,她有些奇怪他竟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暴怒,但当身后那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猛然一回头,便对上一双绝美的双眸。细长如新月的双眸因闪着亮光而显得有些妖媚,再向下看,高挺的鼻梁,在向下两片薄唇如桃花瓣般点缀着胜雪的肤色,全身散发着优雅,显得一种慵懒的美。恒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怎会有如此美的男人,再看一眼,不觉发现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看着眼前这个粗布麻衣愣愣地看着他的女孩,上官辰着实感到一愣。娇小单薄的身子被简单粗糙的衣着裹着,一双灵动的瞳仁仿佛随时能沁出水来,让人不由地心生爱怜,这女孩算不上特别美,但就是她现在这副看着她愣愣的可爱表情让他竟有忍不住上去亲一口的冲动。“咳咳……”上官辰还是竭力忍住了上去调戏一把的冲动,毕竟朋友妻不可戏,只是他一边在心里暗想着仇斯这家伙从来不对女人感兴趣,什么时候竟然在书房里藏了这么个尤物。
听着他的咳嗽声,恒奴才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一个男人有些无礼,连忙低下头,就在她低下头的那刻,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在哪里见过,急忙脱口而出,“参见王爷!”是啊,就是那个六王爷,以前在宫里曾远远地看到过他,但今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发现他竟比女人还美。
“你……认识本王?”上官辰对这个女孩的反应有些吃惊,仇斯从战场回来后他一直不在京城,没理由将军府里的丫鬟见过他。
恒奴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失策,一个将军府普通的丫鬟怎么会认识六王爷,而且六王爷时常不在京城,别说丫鬟,就是朝中大臣知道他的也只是少数,她只是胡乱地为自己找个理由,“是……听将军……提起过……”恒奴自己都不知道支支吾吾地说了什么,只是莫名地她感觉脸上阵阵发烫,因为她虽低着头也能感觉到王爷一直用特别的眼光探究着她。
看着她的原本有些苍白得面颊透出两朵红晕,上官辰的唇角莫名扯出一丝笑容。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只是才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仇斯呢?”
“将军上朝去了。”恒奴别过脸淡淡地说,“请王爷坐一会,奴婢给王爷沏壶茶。”
说着,正要离开书房,突然身后响起王爷优雅的声音,“你们夫人呢?”
恒奴只觉得心里一悸,心里苦笑了下,并没回身,只是忍住声音地颤抖答道,“夫人因思家心切,在齐眉院中养病。”
上官辰并没有回应他,只是陷入沉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仇斯娶柳伯成女儿的用意,看来他真没有猜错,他娶了柳家小姐,却故意将其软禁,还在自己身边安置了如此的尤物,看来他对柳家仇恨这么多年并没有消退。但是做归做,他这次虽然帮他查处了柳、沈两家结党营私,贪污巨款的证据,可是他还是要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现在柳、沈两家在朝中党羽众多,势力庞大,恐怕要撼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想着,他慢慢地踱步到案桌前,反正仇斯现在还没有回来,不如先找点线索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上官辰只是随意地翻看着仇斯书案上的书,其实无非也就一些兵书、史书之类的,觉得无聊时抬头,正看到恒奴端着茶盘进来。
恒奴看到六王爷翻动着仇斯书桌上的东西,突然想起他临走前的警告,但毕竟是王爷,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只是说着,“王爷,奴婢给您沏了茶,您坐下来等将军吧。”
上官辰放下书案上的东西,然后坐到客几旁,并没有动身边恒奴倒好茶的茶盏,只是微笑不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她处处小心谨慎,尽量让自己的身段显得卑微,但是她的身上怎么都找不出奴婢的影子,究竟是哪一点不对,上官辰自己都说不上来。
“上官,”书房外突然传来仇斯低沉的声音,“你回来了。”
看着仇斯还是老样子,总是摆了一张臭脸,上官辰优雅地笑笑,“怎么,不欢迎我?”然后他看到一看到仇斯就退到一旁的恒奴,突然唇边露出一丝邪邪的笑,“还是怕我知道你金屋藏娇?”
“哼。”仇斯没有理他的揶揄,只是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射向站在一旁垂着头的恒奴,冷冷道,“还愣在那里坐什么,还不赶快下去!”其实他老远就看到这个该死的贱人对上官辰殷勤的样子,这个女人难道还想对王爷下手,好帮她脱离苦海,她休想!
“是。”恒奴淡淡地答道,松了口气,她巴不得赶紧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发作又找上她的麻烦。
想着,正要退出书房,突然,“恒奴!”一声暴吼让恒奴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跨出门槛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恭敬地屈膝,“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突然,她的下巴一阵剧痛,仇斯的手指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骨,阴沉的脸贴近她,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我有没有说过不准动我书桌上的东西!”他的怒吼连坐在一旁的上官辰都不由地哆嗦了下,这仇斯发什么疯。
虽然痛得剧烈,眼泪仿佛随时都能落下,但令上官辰惊讶的是恒奴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害怕,只是忍着痛,平静地答道,“说过。”
见仇斯依旧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地捏着恒奴的下巴,他的指节已经发白,看得出恒奴忍得非常辛苦。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上官辰竟莫名地闪过一丝心疼,虽然语气依旧懒懒的,“仇斯,瞧你把小美人吓得,这书桌上的东西是我的动的……”
听了上官辰的话,仇斯不但没有消减心里的怒火,反而更阴狠地看着眼前的她,她真是够狠,这么快就把上官也勾引上钩!但是,当着上官的面他也不好发作,于是一下子松了手。
因为仇斯的一下子松手,让不及防的恒奴踉跄了一下,因为疼痛觉得双眼有些昏花,好不容易才恢复视线站稳,她屈了屈膝,感受到上官辰投过来带有关心的目光,她淡淡地投以感激的一笑,然后退了出去。
她不知道,一旁的仇斯看着他俩眼神的交流,不知不觉他紧紧握起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