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斯发现留下那个“小凡”是他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一路上，每次当初蕊温柔地呼唤“小凡”时，他总是有那一种错觉，就好像娘亲呼唤曾经的他。但这带给他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而每一次都会让他想到的是那一段一直徘徊在他恶梦里的回忆，一连好几天，都做到他好不容易克服掉的恶梦……爹爹在刑场上身首异处，殷红地鲜血溅得他睁不开眼睛；娘亲自刎时放大的瞳孔，临死前叮嘱着他一定要为爹报仇，却迟迟不肯闭上双眼，直到当年十岁的他郑重地答应……

仇斯心里的仇恨仿佛重新被点燃，是仇恨让曾经轻生的他活了下来，于是，这一生报仇便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

又一次，仇斯被噩梦惊醒，满头的冷汗，紧握的双拳，紧蹙的眉宇，透过窗缝月光勾勒出他那冷峻的轮廓，那双瞳仁透出森冷之光。突然，那双闪说着光斑的双眸闪进他的脑海，眼前是在阳光下的那张温暖灿烂的笑靥，突然让他阴冷的眸光柔了下来，但只是一瞬间。

自从那天之后，一路上，她再没有对他笑过，对他依旧是那副淡漠，似乎他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对小凡，她总是笑脸相迎，柔声细语，一路上，她和小凡在车里总是有说有笑，而对他，她总是那么吝啬，甚至只是只字片语。仇斯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当她那温暖的笑靥对着“小凡”时，他的心总是如火烧般焦灼，心里总是有那么一股酸涩涌出，巴不得那个小凡瞬间消失，即使那只是一个小男孩。

月光下，仇斯的情绪复杂，最终都幻化成薄唇边上那抹苦笑，这辈子，也许除了恨，他将不会有任何情感了吧。

“明天路过一个镇，就把那个小乞丐送了。”这是第三次，仇斯向初蕊提出这个“建议”，其实仇斯大可不必与她商量，直接把那小乞丐赶走，可是就是莫名其妙却又别扭地跟她提议。

虽然只是四五天，但初蕊似乎已经和小凡产生了感情，那个小男孩陪她在那个简陋的马车里颠簸，和她说笑，逗她开心，她发出了很久没有过真心的笑，她是舍不得，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因为她知道仇斯决定的事情是不容她改变的。

“你说话，别以为不说话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看着她低着头抿着唇，便看出来她在无声地抗议，他一下子捏紧她的下巴，他指尖的力道不小，她吃痛地拧起眉头。

“你说过到江南再把他送走的……”虽然知道小凡迟早会离开自己，但是她还是想紧紧抓住唯一能给她带来快乐的机会。

“如果我已经决定了呢？”仇斯放开捏紧她下巴的手指，背过身，背对着她站立，眼里尽露森冷之光。

初蕊没有说话，只是唇边勾勒出一道冷笑，“你的决定不过是不想让我有丝毫的快乐……”她的话里没有一丝愠色和哀求，有的只是近乎绝望的悲凉，仿佛看透一切的苍凉，她是不配拥有快乐的人，一直都是。

究竟为何，听到她声音里的悲凉，仇斯的心里仿佛射入冰箭，没有伤口只有疼痛。仇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便不再理会身后抱紧双膝的初蕊。

又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谈话，每一次都是这样不了了之。仇斯不明白那个小乞丐是带给初蕊那颗冰冷心灵的唯一安慰，初蕊也不知道她每一次唤的“小凡”都带给仇斯的巨大的痛楚。

经过那一次，仇斯再没有向初蕊提过这件事，而是开始采取另一种措施——他断了“小凡”的口粮。他认为那个“小凡”一直跟着他们的原因是因为跟着他们可以让他有三餐温饱，若断了他的口粮，他便会了解跟着他们的情况比流浪还遭，那么他就会自动离开他们。虽然，连仇斯自己都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是有些卑鄙，但是不知为何，只要事情一旦和她联系在一起，他就会失去理智、失去常性。

可是过了没几天，仇斯便发现，经过这些天的断粮，虚弱的不是小凡，而是……她。越发虚弱而显得苍白的脸颊，越发憔悴削瘦而无血色的面容，失去了如脱凡仙子般的光泽，只是觉得她面色日渐枯槁起来。她竟然把自己的口粮给了小凡，她是在绝食抗议，还是认定了他开始对她的不忍心……

入夜时，刚好进入一座城镇，一行人便准备晚上投宿一间小客栈，第二天才启行。初蕊下马车的时候，因为饥饿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已经第五天了，自从仇斯断了小凡的口粮，她就把自己的干粮给了小凡，这些天她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她的脸色饥黄，没有任何血色。她当然明白仇斯断了小凡口粮的目的就是要逼走那个小男孩，而这是初蕊唯一的方法去争取、去反抗。虽然几乎已经饿得麻木，但是一阵接一阵的胃痛和因失去营养的晕眩侵袭着她，即使她还是要对着小凡强颜，“姐姐没事，姐姐只是累了……”

刹那间的晕眩，让初蕊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车壁。“姐姐，你怎么了……”小凡扶起初蕊，这些天姐姐好像生病了，总是没有力气，有时候好像表情很痛苦，他并不知道初蕊为他做了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初蕊。

听到小凡的声音，仇斯顿住了要走入客栈的脚步，回头便看到脸色苍白的她靠在车壁上，看起来她的神情那样痛苦，仇斯紧紧握住双拳，手臂上的青筋毕露，为什么她就算是折磨自己也不肯跟他妥协，心里仿佛如火烧般焦灼，那种痛清晰而沉钝，几乎让他窒息。但很快，仇斯还是回过头，不再看她，她既然愿意这样折腾自己，他可以成全她。

一行人走进客栈，掌柜看到有客前来，连忙笑脸相迎，“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阿龙上前回应着，“安排几间上房给我们，我们爷今晚要在这里住一宿。”

“是是是。”掌柜连声应道，扫了扫这一行人，虽都是平常武士的打扮，但看最挺拔的那个爷全身透着刚毅，全身的气势凛然，慑人心魄，且其他人对他都极其尊重，便知道这一行人并不是普通人，然后掌柜的眼神落到了初蕊身上，那个姑娘一身粗布衣裳，和其他几个人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且看起来似乎不舒服脸色看起来极其虚弱。而且，这一群男人只带了一个姑娘，而且这位姑娘看起来并不像妇人，掌柜的有些好奇，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房间，有些为难地看着阿龙……“要不要给这位姑娘单独安排……”

“不必……”仇斯沉声打断了掌柜的话，他的声音短促有力，让人无法抗拒，说完，仇斯回过头直直看入初蕊眼里，“你，今晚来伺候我……”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惊诧，虽然他们都早已明白这个女子对于将军的特别，但是没想到将军会如此**地表明想法……如了初蕊，听了仇斯的话，她只是感到一种讽刺，他就是要她在众人面前难堪得体无完肤，他对她羞辱永远那么无休无止……

“掌柜，那个小乞丐住柴房便可……”仇斯再次出声，这一次他的声音透着阴寒，让在场所有人战栗，包括小凡，他害怕地躲到初蕊身后，拽着初蕊的衣角。

初蕊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他就是爱玩折磨人的游戏，先是她现在时小凡，他根本就是没有人性残暴的野兽。初蕊冰凉的手按住小凡发抖的身子，似乎在给他力量，也在给自己力量，她直直地看向仇斯，没有畏惧，没有闪躲，毫不避讳他阴鸷的双眸，“今晚，我陪小凡住柴房……”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坚定。

初蕊的话无疑给了仇斯一记重重的难堪，他心里恼火至极，不再理会她，转身便往客房走去。

客栈的柴房，透着霉味和潮味，柴火凌乱地堆放在柴房的一角，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让本就胃空的初蕊更是感觉到一阵恶心，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几乎令她窒息，但是一阵晕眩袭来几乎让她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把自己摔在有些发霉的稻草上，靠在墙壁上无力地闭上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小凡害怕极了，他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只是知道姐姐现在很难受。他的小手紧紧握住初蕊寒冷如冰的手，仿佛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给初蕊温暖。

感受到来自小凡的力量，初蕊微微睁开双眼，虚弱地勾勒起几不可见的笑意，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胃的抽痛已经让她连话都说不出。

“姐姐……”小凡的恐惧和害怕让六岁的他落下晶莹的泪，仿若突然想到什么，“姐姐等着，我有办法……”小凡突然站起来跑出了柴房。

“将军，将军……”小凡喊着朝仇斯的客房跑去，跑到房门外，他便推门冲了进去，跪在了仇斯面前，“将军，求求你救救姐姐吧……姐姐生病了……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她很难受……很痛苦……求求您救救她吧……不然姐姐会死的……”说着，小凡哭了起来，从哽咽到抽泣，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我不要姐姐死……我不要……”

仇斯无动于衷地看着小凡的哭泣，可是为什么心犹如被一把钝刀割着，隐隐钝钝的痛。

……

“娘，爹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要爹死……我不要……”曾经的杨小凡这样在娘亲面前哭泣，当他知道爹被判了死刑，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啪！”回应他的是娘的耳光，“不许哭，你要做的是为你爹报仇！”

……

一瞬间的失神，仇斯的眼里失去焦距，没有眼里的深邃和犀利，反而被一种迷茫替代。

“将军……求求你……”哭累了，小凡抽泣着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仇斯回过身，其实他现在大可以用初蕊来要挟小凡，逼走他，但是竟有一丝不忍心，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做这么卑鄙的事，但是他很明白，小凡让他看到曾经的自己。

一种冲动，不想失去她的冲动，冲出客房，仇斯的动作快得几乎让小凡还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仇斯来到柴房，此时的她因为无力已经陷入昏厥，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该死的，她又轻了，昏迷的她因为胃的抽痛冷汗依旧不断，眉头依旧紧颦。

将她抱入客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他让随从把小凡带到隔壁房间，自己坐在她的床边。为何，他对着她的苍白和憔悴总是会有该死的心痛？为什么心痛的感觉一次一次变本加厉？为什么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不可以再伤她？

安静的房间，只有她不安的呼吸，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冰封的眼里竟慢慢解冻，开始闪出柔光。轻轻把她的冰冷的手裹在自己手里，只感觉到强烈的心痛。这一刻，仇斯潜藏在心里的情愫终于被释放，他不再逃避、不再隐藏，他明白他已经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