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在别的主子面前说,保不准又是一通冷嘲热讽。好在贤妃不是是非之人,自也不会往他处想。听水巧这么一说,她倒是比青鸾还要上心,一面蹒跚着起身,一面已命人取了裘衣亲自给青鸾披上。
“妹妹初承恩宠,千万不能出了闪失。无论怎么说,本宫都是真心盼着你好。”
青鸾点点头,浅浅地施了一礼。贤妃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了似的伸手拉住她,轻声叹道“过去了的事便不要再想,还是过好眼下最为重要。”
那时她只道这是一句叮嘱,并未多想,却不知其中深意。
随着怡霜出了殿,青鸾心中仍是挂念,频频回头相看。那宫女将她二人送至宫门口,才抬眸看她道:“小主,如今我们已是主仆有别,奴婢不能多说,但请小主多留心,怡霜便送到这了。”
青鸾知道她本性不坏,即使对自己存有疑虑却还记着她的好,便回以一笑,再不多言。后宫即便再残酷,也终是留有真情的。青鸾只觉得这一趟拜访没有白来,身心都似受到了极大鼓舞。失去了一些,便从其他地方找回来,自她被选作花蕊起,就注定了一生的争斗。不,应该说从入宫起,这便是每个女子都逃不脱的命运。
好在她不卑不亢,命真来了她也躲避不开。宫中尚有苏鄂在等自己,家中亦有母亲望穿秋水,无论如何她也要活下去。
回到华薇宫时天色不早,宫里早接到了青鸾今日侍寝的消息,上下忙作一团。青鸾踏进房门时正见白羽把掺着名贵香露的玫瑰花瓣倾入浴桶中,奇异的芳香迎面扑来。
寻香见小主回来,屈身一拜,顺势扯了扯正燃着宫灯的归鹿,看她二人感情应是极好。青鸾免了她们的礼,径直坐到床边无所顾虑地舒展腰肢,却突然被什么硌到似的“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翻开被褥一看,满是桂圆红枣,映着透白的光,可人得很。
“这是做什么。”她并非不知此物寓意,只是一看到这些她便会想起那个阴冷潮湿的夜晚。那一晚她失去了所有,是以生命中都蒙上了一层灰色。青鸾转身看向窗外,神色有些恹恹的。“都撤下去。”
“小主,这可动不得。”苏鄂闻声已掀帘而入,锦纹的对襟宫服被她穿得煞是好看。正值二八芳龄,不用刻意打扮已是灵动生姿。青鸾见她不依,顺势就要掷过一枚桂圆去。
苏鄂轻巧地接住,盈盈笑道:“这民间一直有此说法,意为早生贵子。如今祭祖将至,皇上要清寡几日正无人侍候,小主若今日得了龙心自可扶摇直上,也不怕那些宫嫔半路阻挠。”
她一心一意都是为了青鸾,可惜这位小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皇帝身上。
即使认了命,也安心接受了这条路,她却仍是做不到假意奉迎。她自知一天忘不掉那人,痛楚便要重上几分,却无奈情比鸩毒,叫人无法自拔,一如飞蛾扑火。
然而飞蛾尚且见得到光明,她在这森森殿群之中,又何时能拨开云雾见日明呢。
“苏鄂,你且去回禀董公公,就说我今日身子欠安,不能服侍圣上。”
此话一出,屋内几人的神色皆是一变。妃嫔的信期皆有记录,而今日显然不是,青鸾所作所为无异于欺君罔上。苏鄂闻言率先上前,口中关切道:“小主是哪里不舒服了。”
窗外月光绵柔,漫天铺开淡薄的银光。女子并不答话,只是给了水巧一个前去的手势,自己坐在木凳上扫视着众人。她那乌玉般的眸子瞥过苏鄂,苏鄂只觉得一阵清凉掠过。而青鸾顾盼之间皆是绝世之姿,脸上神采奕奕,哪像有什么欠安的样子。
她也不解释,只是自己挑了件云段天丝的睡衣换上,腰间一排明珠熠熠生辉。她兀自坐在妆镜前,招呼白羽上前为她梳顺三千青丝,并素雅的桃容妆。
“姑姑不必担忧,青鸾并非昏了头。”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靥又艳丽几分。想起青鸾白日里所作,苏鄂隐隐地叹了口气,饶是这般纯洁透彻的女子,也终于百炼成钢了么。她有自己的谋略固然是好,却不知今后会成如何地步。苏鄂虽年轻,却也算得上宫中的老人,一些事她只需稍加思忖便猜得明白。
她亲自上前为青鸾挑了两只步玉簪,金玉为底明珠为衬,既不失华贵却又不过分奢靡。望着镜中美人眼里那浑然天成的正气,竟如高悬的天宇之月,一时有些恍惚了心智。
她,不过是个答应啊。
这种直捣黄龙的气势从何而来!
苏鄂定了定神,端坐眼前的女子已恢复了先前的柔和,方才那一瞬似乎只是错觉——尽管她看得真切。
“姑娘万事小心,别做过了火。”她心中真挚,称呼又不觉回到了从前。见窗外已是月色澄明,便领了宫人退下。还未及出门,便被匆忙而来的水巧撞了正着。那少女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主,皇上他……”
下一刻,珠帘已哗哗作响。
宽厚而修长的手掌掀开那一卷银白,露出宛如刀削的俊容,男子眉宇间有种孤高的气质,他眼底冰凉,却依稀能看出染了怒火。皇帝只着一件乌青色的宜居蟒袍,腰间束以镶嵌玉石的缎带,用青丝束起一头乌发,干练而不失威严。
宫人们不及退下,慌忙跪倒在圣驾面前。那座上的女子却似被这种气势震住,竟忘了行礼。
他也不恼,只是径直走近青鸾。“朕听闻爱妾身体抱恙,特意来看看你。”
青鸾这才徐徐起身,拜倒在圣上面前,嗫嚅道:“见过皇上。”
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道白光,再看向面前之人时眼已微微眯起,无人知道这是他盛怒至极才会有的举措。青鸾只是觉得此时的男子如一头驰骋草原的狼,不留给对方半分喘息时间。
“朕见你,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