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特赦的青鸾一路小跑,方才险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圣上面上带着微笑,实则字字珠玑,仿佛存心要看她窘态一样,忽冷忽热,真是冰火两重天。不过单从他二人关系上来看,这琴师来头怕是不小。只是她在宫中三年从未听说过皇帝有什么御用琴师,怎么仿佛一夜之间就多了个御前红人呢。
想不通前因后果的青鸾一拍额头,罢了罢了,朝廷的势力向来均衡,忽然多出了哪位大人也不是她能看得透的。倒是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个琴师,毕竟素无交往,却平白的帮了她两次。
“这里是……”回过神的女子忽然一抬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已是一片荒芜,仿佛脱离了华丽的宫廷一般,没有巍峨富丽的殿堂,亦没有矮阔琉璃的宫墙,四处充斥着灰色的黯淡,如一个不易惊醒的噩梦。荒草飞长,枯树昏鸦,将这寂冷的气氛烘托的淋漓尽致。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自己走出了人烟,恍然一惊时,身体已不由地颤了一下——这里是冷宫。
准是刚刚思索着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才走岔了通向宫殿群的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到了后宫的禁地,皇城的炼狱。
本想尽快返回,却忽然想起了被宸妃将计就计打入冷宫的信妃,出于或愧疚或同情的复杂心理,青鸾还是决定去探望一番。她才走不多久,忽然听得大声的呵斥,这僻静之地突如其来的人声让人不由一惊,她还未来得及加快脚步,便又听得接二连三的抱怨。
“诶呦,这恼人的东西,弄了我一身!”
还没入得拱形月门,便见两个身着麻布衣的丫鬟站在庭中,看样子像是昔日华薇宫的侍女。只可惜主子一倒,下人也要受到牵连,虽同在宫中,这穿着服饰便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下寒冬已近,也不知这布衣能否御的了寒。
其中的一个不知为何弄湿了身子,正用力的拧着衣角。随着水滴不停流下,她也愤愤地骂道:“瞧她昔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竟也成了疯子一般。”
“原本还指望皇上回心转意把她接回去,咱姐俩也能有个好日过。哪想到宸妃娘娘走后,一夜之间竟成了这副样子。”旁边的丫鬟也是连声应和,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青鸾站在院外听的是一清二楚,看样子两人口中的必是信妃无疑。只是宸妃几时来过,难道还特意避开了她这个贴身侍女不成?
难道……
想起自己被送走前邢嫣曾说过的话,青鸾只觉得大脑空气被迅速抽空,呼吸也紧促起来,急急地探着身子往里看去。哪知不看还好,这一眼立刻使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只见信妃身穿一件类同下人的灰色葛布衫,残破不堪的布条上似乎还挂着斑斑血迹。她再不复当日的姿态,披散着的一头长发如团团杂草般遮住了半张脸,此时正目光空洞地坐在青石地面上,嘴里似还念念有词。
“娘娘!”虽然昔日二人因立场不同,信妃没少给青鸾吃苦头。但她毕竟是正宫主子,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着实令人不忍。青鸾疾步跑过去,一把扶起了坐在冷石板上的信妃,冷冷看着那两个婢女。“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你们主子,数九寒冬这单衣又怎能遮体!”
“姑娘息怒。”看清来人正是皇后的侍女后,两个方才还满腹牢骚的丫鬟霎时脸色大变,伏倒在地,“姑娘明鉴,不是奴婢们不给娘娘加衣,着实因为内务府并未下发布料,冷宫的规格也本是如此,奴婢们不敢擅自僭越。”
“而且奴婢本想给娘娘换件干净衣服来,可是主子她,她不停地抓,换了也是徒劳。不信您看她身上还有血迹……”另一个侍女也极力辩解着,顺势就要扯来信妃的衣服。
青鸾手疾眼快,一把打落她伸过来的手,怒斥道:“强词夺理!若是真心疼你们主子,又怎会这等天气让她坐在地上。待我回去禀告皇后娘娘重重地治你们的罪。”
“姑娘饶了奴婢们吧,奴婢知错了。”那两个侍女哪想到青鸾会如此上心,此时吓得面无血色,只知求饶。
“宫中失宠本就如此,你又何必治罪于这两个下人呢。”
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冰凉的嗓音生生打断,那女音便如一阵清冽的寒风拂过。青鸾回首,正见一袅娜的女子身着玉袍立于门前,仿佛一尊菩像,略施淡彩,虽谈不上倾城之貌,却别有一种淡淡的素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她认出面前之人正是因病寻幽静之处修养的瑾皇妃,想来这宫中肃静之地也只有此处,定是她们适才声音过大,惊扰了皇妃。
青鸾盈盈一拜“见过瑾皇妃,娘娘千岁。”
“失去圣宠之人早已如置身冰窖,哀莫大过于心死,这心若是死了,又怎觉得出外界冷暖呢。”她的嗓音空灵而冰凉,目光平静却悠远,“更何况你惩治了她二人,换了新一批下人也会待她这般。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信妃此时却似早已听不到她人对话一般,痴痴地仰起脸,抓住青鸾裙裾不停的吵闹,喋喋不休地重复“是皇上来了么?皇上来看我了!哈哈哈哈,本宫复宠了,本宫可以出去了!”
青鸾不忍见信妃痴颠如此,淡淡地别过头,心中满是愧意。
“我知信妃挨不过这样的天气,特意带了些衣物。”远离后宫之争的女子自然放下了身段,不用尊称,说话也平和得多,“你二人先去给信妃换上。我的居所也离此处不远,以后每隔三五日我便会来探望,再不许你们这般不守宫礼。”
那二人闻言,如获大赦:“奴婢们谢娘娘赦免。”
与信妃截然不同,瑾皇妃虽早不再侍寝,但毕竟是堂堂皇妃,皇上亦对其格外敬重,也有太医固定时间来探望病情,下人自不敢欺她。
曾听闻她也怀过龙裔,但由于她身子骨虚弱,不久就胎死腹中。皇上担心她经此打击从而一病不起,这几年想尽了法子照顾她。如此这般,皇妃自然无法理解信妃此时的心境,但肯设身处地的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着想,恐怕宫中也屈指可数。
“娘娘肯这般照顾信主子,奴婢替主子谢过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