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楚涛肃立岸边亲迎北岸来的使者,左右站着汪鸿与谢君和。其次是若干逐羽剑派的侍卫以及仪仗。锣鼓笙箫不绝于耳。人们簇拥着争相围观北岸齐家的特使。
程云鹤先出舱下船——高大魁梧的身材,方脸,浓眉,表情极为严谨。一袭灰布袍,腰间古铜色的宝刀一口,脚下简简单单一双黑棉布鞋。极简单的装束更显他的干练果断。
“不好对付的一个人。”汪鸿悄悄对楚涛耳语。谢君和“哼哼”两声,仿佛他说的是句废话。
齐家武馆豢养武师三千,齐爷只从中提拔一个程云鹤作贴身护院,自由出入齐府无需通报。这个千里挑一的武师向来随行齐爷左右,此刻却被派往南岸,不容置疑,齐爷实在担心自己长公子在楚涛手里的命运。
跟随在程云鹤身后的是几个侍从。其中一个侍从升起帘帐,从帐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紧接着出现了冷凤仪柳枝般轻盈婀娜的身段。
明月一样的肌肤白里透光,青烟一样的眉细长如缕,眉梢微挑,散在淡淡的斜红里,深邃的眸子闪着雨露般的光泽,朱砂一样的唇薄而精致,高挺的鼻梁如秀丽的山。一股傲然之气扑面而来。雪白的纱衣,浅蓝的披风,青绿的罗裙。襟上裙边点缀着手绣珠花。行云流水般的衣纹,仿佛深谷中飘来的幽香,莫非这女子是从画卷中走来?她立刻成为周围人品赏的焦点。
楚涛一番客套,云鹤谦恭作答之时,凤仪淡眉轻挑,微微摇头,发簪在她的鬓外华光点点摇曳生姿:“楚掌门莫非以为我与云鹤是来说笑的?”
气氛陡然僵死。在场之人无不尴尬。
楚涛竟也愣了愣神,维持着笑容道:“冷姑娘直爽依旧。”
凤仪却毫不含糊地朗声冷笑:“直爽的言下之意莫不是尖刻吧?!齐大少现在何处,这才是关键。”
楚涛极力稳着自己的声音与面容,却已将如刀的锋芒暗藏于双目:“来者皆是客,我自不会亏待了他。姑娘稍后便能见到了。”
凤仪那如沐春风的笑依然洋溢了满脸,魅惑的秋波闪过南岸众英雄木愣愣的脸,颔首而行,却故意在与他交身的刹那,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好一个囚居之客……”
眉角微微一抖,一阵阴郁的雾迅速地闪过他的双目深处,然而立刻又仿若无事地转向程云鹤。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位特使被请上了车马,至楚府。
楚家的正厅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楚涛设宴款待来使,整个厅里摆满了桌子。凤仪和云鹤列于客席之首,齐家的诸多侍从也纷纷入座。南岸,除烽火岭,其余门派的长老都已到齐。逐羽剑派除楚涛以外,汪鸿、竹苑三杰、段诗雨都已到齐,按次入座。谢君和没有入正厅,正厅没有他的座——楚涛给他下了死命令:领队守于阶下,负责警戒,非异常不得入内。只闻得酒香,偏不容他沾半滴酒。
席间,盘盏如玉,盛放着各色珍馔,让人目不暇接。且不说口味如何,单香气便已折服众人。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歌者婉转,舞者娇媚,和谈笑声、觥筹交错声交织、融合。
楚涛以茶代酒,频频举杯敬各路豪杰。
大家回敬楚涛之时,目光频频落在冷凤仪身上,大约秀色也能让人胃口大开。南方女子的妖娆闻名于世,却怎能同她的冷艳相媲美?
楚涛举杯敬来使,一直是程云鹤匆匆应答,而冷凤仪只是浅浅淡淡端起酒杯以袖掩嘴抿上一小口,算作回礼,也不多言。
不知不觉从正午到黄昏,夕阳正红。歌舞助兴,不谈正事,来使们渐渐坐不住了。
一个齐家剑客忽然近前抱拳道:“江湖人欣赏不得歌舞,在下请为楚掌门舞剑助兴。”不容楚涛答应便亮出了剑。
程云鹤正欲阻止,凤仪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妩媚一笑,他便作罢。
楚涛挥手令歌舞退下的同时,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冷凤仪,后者细眉淡扫,秋波微闪,昂首傲然地举杯一饮。
听得刀剑声,君和立即回到殿前。
只见寒凛凛的剑光闪烁在宴席上,映出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不知惊落杯箸多少。谁还有心思喝酒谈笑?唯楚涛一如既往面不改色,端茶自饮。只是那剑光越逼越紧,刚刚还在正厅中央,一会儿就到了他跟前,在桌前晃动不止,分明是冲着他而去。谢君和不由握紧了剑柄,立于门槛边,只等着行动。
那剑客得寸进尺,竟挺剑向楚涛直刺。
楚涛依然不动。
君和顾不得许多,黑云压城,风驰电掣的一剑直指向对手的咽喉。
逐羽剑派的剑客们“唰”地站起。
剑锋停在离楚涛手中的茶碗不到三寸的地方,被楚涛的左手二指紧紧夹住。而谢君和的剑已架上了此人的脖子。
楚涛在一片死寂中招呼大家退下:“冷姑娘安排的这个见面礼,楚某收下了。然而刀剑杀意过重,恐伤和气,请暂收。”话音落,“啪”的一声,剑尖已被手指轻巧地折断,楚涛把手中一段剑锋抛到地上,随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揭盖饮茶。
君和胸中怒气翻腾,愤然收剑,余光扫过凤仪的座位,竟站到楚涛身边不肯走了。楚涛再次下令,他才扔下句话:“非掌门之令,绝不甘受此辱!”
黑云散去,楚涛轻轻一挥手。女子的香气伴着甘洌的酒香又一次弥漫殿堂。
琉璃杯轻轻晃动,酒面立刻折射出通透的五彩。
红唇微饮,低首一笑:“皆言酒如其人,谢大侠之血性,恰如烧酒浓烈。南岸的水土竟出此等英雄,实在令人惊异。”
楚涛不答,只冷冷地以笑回应。
汪鸿插话:“依姑娘所言,南岸该出何样人物?愿听高见。”
凤仪举杯离座,侃侃而谈:“此酒清甜温润之中淡香盈盈,后劲不可估量,倒似楚家淡雅风骨,暗藏利刃,却怕沾了过多的书墨香,也顺带染了文人的木讷柔缓。”
汪鸿一惊,脸色已微红,想反驳,却见楚涛撇过头干笑不止,倒只好沉住气听她说下去。
“南岸人好饮果酒,酒香中兼具果香花香,一口下肚,却清淡如水,更无余韵可谈。好似南岸人城府颇深,却失了血气,争心不足。譬如唐掌门之流,通熟奸邪之道,却目光短浅,自困于深山。北人惯饮呛人厚实的麦酒,烈性得仿佛全身都燃烧着火焰,寻常人不必说饮,一闻便醉。譬如北岸秦家志在天下,刀法狂放有余却准信不足,四处交友,也四处树敌。更有西北边地人所酿,酸辣爽口,粗俗之中酒劲十足,饮之必醉。仿佛街头的粗莽汉子。譬如齐家武功,以蛮力胜,却是破绽无穷。只是北酒之爽烈,到底胜过南酒索然无味。”话音落,挑衅的目光掠过首座,纱袖轻扬,杯中酒缓缓倾覆,流淌一地。傲笑之声回荡。
众英雄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阵烧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依姑娘所言,岂非南岸无英雄?”座中人插话。
“至少英雄不当出以客为质之举。”冷凤仪成竹在胸:“楚掌门此行激起烽火岭各派怒火,并让人误以为北岸也卷入烽火岭之争,无端扣留齐大少,实非君子所为。为平息各方怒火,请楚公子放回齐恒少爷,退出烽火岭。如此,齐爷可既往不咎。”
之前蒸腾的战火还未散,转眼又添一重。
众人停杯投箸,聚焦在楚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