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床,软得像是躺在云里。暖融融的棉被传递着淡淡的清香。
白亮的阳光被纱帘阻隔,徘徊在窗外。不想睁开眼,那光亮却硬催他醒。雕花的窗格,明净的几案。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回响:“醒了?饿不饿?”
“渴倒是真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见一个茶盏立刻递到了他嘴边。
一惊而起,睡意消了大半。
谢君和听到了拍手的声音,还有银铃一样清脆的笑。
楚雪海?端茶送水的是楚雪海?!
刚刚还在四处乱飞的七魂六魄一下子彻底被吓回来了。“这这怎么回事?”坐在床头,瞪着毒药一样注视着雪海递过来的汗巾,愣了半天才接过来。低头,发现受伤的左手已被包扎得妥帖。
雪海捧腹一笑,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痞#子,居然能累晕?还好,能吭气儿就坏不到哪儿去。雪海,这任务交给你了,让他好好休养,别乱跑。我先去处理其他事。”
谢君和双眉一横,不屑道:“你哥是让我休养,让你别乱跑吧?”
雪海立刻拉长了脸:“难怪是哥哥的属下,漏了两个字都能听出来。”
谢君和忍不住笑:“他人呢?还有那孩子上哪儿了?”
雪海却突然乐了:“末儿么?那孩子可把哥给缠疯了,昨晚还在这儿抱怨:一个谢君和已经够难收拾了,这痞#子哪里又弄来个翻刻的,什么话都不说,只管拉长了个脸问我要他师傅。”
“揭你哥的短就这么欢乐?”楚涛严肃的声音从门后响起,雪海下意识往角落里一缩。
谢君和立刻从榻上跳起来,却不防两条腿绵软得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雪海匆忙搀扶,他才站稳,不好意思地推开雪海,扶着桌子。“能走吗?”楚涛问。
“没事儿,”君和又试着挪动了几步,已比刚才稳当了许多:“歇久了,不太灵活。”
楚涛淡淡点了点头,也不坐,只说:“平安就好。”不多见的凝重始终挂在脸上。
“有事儿?”谢君和觉察出一点异样。
“再歇一个时辰,太阳落山就赶去码头登船,连夜走。”
谢君和吃了一惊:“不对啊,说撤就撤了?江韶云你不管了?还有宋家火场那些……”
“稍后再议也来得及。”楚涛匆匆打断他的话,转向雪海,“听汪叔消息,照顾好君和,不……”
“不许乱跑,我知道!”雪海不耐烦地抢白。
楚涛摇摇头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又听汪鸿在门外催促:“少主在不在?”
“就来!”
谢君和分明听出他的答声有些沙哑:“到底什么事?太不仗义了吧!”
“段家寨的寨门上,钉着一枚十字镖。”楚涛扔下一句话就要往屋外去。
“等等,我惹的祸,我解决!”谢君和冲着他的背影吼了一句,却听微哼一声:“少来这套!”随着门重重的叩击,楚涛暗藏的怒气在空气里渐渐散开。这次行动没他的份,谢君和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甘心地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具叮当直响。劈头盖脸被骂一顿他能忍,棍棒相加揍一顿他也不在乎,唯受不了风轻云淡地偏不让他动。
雪海轻轻叹息:“哥哥怎么了,平常天快塌了还见他在笑。自从哥哥把你从段家寨外的山坡上背回来到现在,一直沉着张脸没歇过。又是找末儿问话,又是和段寨主秦大少商量事情。大早上的就和段寨主在寨子各处巡视布防。小小的十字镖,真就那么吓人么?”
“只是给他一个警告。他要是还敢有什么动作,段家寨就……”谢君和一咧嘴,把手边茶杯往桌上一扣,水“哗”地流满了整张桌子,滴了一地:显然那些鬼影并不肯放过他和末儿。他们不允许世上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宋家一夜大火,把昔日的浮名焚烧殆尽,然而留在人间的余火却烧了整整十五年。
雪海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段家寨那么大,上下几百号人,到处是岗哨卫队,段寨主又曾经……”
谢君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当年的宋家枪有多厉害么?”
“多厉害?你见过?”
“烽火岭大小帮派二十多个,不满二十岁的掌门宋离在一天之内,站在比武的擂台上,就靠手里丈余的长枪,把所有挑战的高手打了个落花流水。此后十年,南岸第一这四个字就和他连在一起了。逢战必胜,不知胜过多少南岸高手。当年的楚家,见了他主动避让三分。唐家更不用说,巴结讨好,甚至连女儿都嫁到了宋家。北岸秦齐两家不愿见他风头太盛,接连三次派出顶尖杀手,反败于他的枪下。宋家在烽火岭广收门徒,笼络天下豪杰,当时的习武之人皆以与宋家有交为荣。”
“如此说来,段家远比不上宋家?”
“可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也逃不过那场大火。也许是他太厉害了,大家都说是他厌倦了比武,自己放了火,弃家归隐,让天下人彻底找不到他的去处。但自己怎么可能对家人下得了那么残忍的手?一代英豪,尸骨无存。这就是宋家的下场。现在知道你哥在担心啥了?”
雪海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楚涛可从没告诉过她江湖这样的面目。
“喂,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那家伙生气的时候怪吓人的。”谢君和嬉笑着补了一句,“还真饿了。看在我给你讲故事的份上,去拿点吃的来?”
“要吃的就直说呗,编那么吓人的故事,坏人!”雪海一皱眉,乖乖往门外拿点心去了。
谢君和挂在脸上的笑立刻收敛成原本的死灰一样的肃然。担心段家寨被波及而撤固然无错,但楚涛有没有想过:即使他立刻抽身而退,按照对手一贯的作风,难道不会在他走了之后把整个段家寨夷为平地?就好像末儿的村子,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的残忍,才是那伙人的本性。如果轻易撤了,段家寨岂不是羊入虎口?只怕到时候的惨剧才是给楚涛最可怕的警告。谢君和想来就不寒而栗。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全身的筋骨都在咯吱作响。睡了那么久,是该还击了。
雪海却在此时捧着点心乐颠颠地进来:“调虎离山,君和大哥又要做什么?”
“那么快就回来?”
她托举餐盘横在他跟前:“诗雨姐姐猜得一点不错。哥哥把我留下,就是让咱俩互相看着,哪个也不准乱跑,坏他的事。”
“段家寨平白无故地被盯上,难道要我坐视不理?”
“你不相信哥哥了吗?”雪海单纯地笑着,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那我叫哥哥来,让他向你解释解释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谢君和狠狠瞪了她一眼,抓起盘子里的糕一口一块,好像巴不得把她也嚼碎了。楚涛不定知道了他丢图的事正在火头上,他吃撑了再招来一个火药桶。雪海怎么就变得那么精怪,处处戳着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