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命途是钦定好的,有些人注定就是当主子的料,有些人就得跟在一旁谄媚附和。方才从头到尾,都好似是庄妃一人同湘嫔明嘲暗讽,但这皇后却是个真正阴戾的主儿!
弘德一朝时下已历三载,这三载间同那位萧皇后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我深知她最擅长粉饰太平,于人前总喜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端庄贤德架套子,其实是没一刻得闲的在暗动心思、不动声色的冷眼观战!
瞧瞧,与那庄妃磨着嘴皮耗着口舌,到底了又敌不过这皇后一句听来无恶的“跪安”!
我越想越是烦躁,心头不由就积攒了更深的闷郁。就是经年来伺候人时都没受过这份委屈,时今倾烟都成了嫔、我都跟着成了贴身宫娥,这日子反倒是过得越发叫一个不顺心!这却又是怎么个道理?
御花园的地表小径虽铺就了酥土,但跪在上面儿这膝盖还是觉得一阵刺麻麻的不适。短时间还好,一长了就注定难忍。
我心头积郁,无意的转目看向身边的倾烟。
见她正凝了神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那朵被她从枝头掐了又摔了、后又被皇后踩踏过的胭脂色牡丹失神。
她自两侧高堆起来的双刀髻从侧面看便似两只向天斜飞的翅翼,一撮碎银流苏穗子于发顶伏贴着一路流泻下来,呼应眉目这一湾柔和微伤,本就娴柔的模样映牡丹花影织就出的雾蒙蒙光波,更是被烘托出几分诗意来。
其实倾烟有着一份专属于自己的、独树一帜的成熟妩媚风情,这风情未见得就无法成为笼住皇上一颗心的资本,只要她愿意。
我且瞧且思,心道她对那沾了尘泥、泛了枯槁、已被蹂躏的不像样子的牡丹这格外的失神,只怕是因心中想着“倒是可惜了这珍品的‘一捻红’!”
人的喜怒哀乐到了头却叫这无辜的牡丹来承受,当真是无端又滑稽的厉害!
我心一叹,复洞悉着倾烟心事的不屑一讪:“牡丹富贵倾城,素以皇后喻之。这萧皇后她爱踩爱作践她自己,湘嫔娘娘你乐得看就是了,且管得着?”
我这带几分纵性的话才一落定,便被倾烟不期然一侧目打断:“你这丫头!”她颦眉,语气一压,“方才对着庄妃那般嘴尖舌利还不够,现下仍不知道收敛性子?”
这话原是好意,也是合该的告诫,但听在我耳朵里怎么都是刺激:“呦,合着膝盖受得这一遭罪,原是我妙姝口无遮拦引得来的?”心思顺念头浅动,不由就想起一年多以前那一件使我不甚愿意回想的事儿……
那个时候也是着了这萧皇后的道,倾烟被她寻了错处喝令罚跪。我自是不忿,便站出来护着主子顶了皇后几句话……但就在那之后,整整三个月来折腾的我再不敢乱出头说话!
自从那一档子事儿中我因帮着倾烟说话,倾烟她非但没有护着我,反倒是同我一并认错、后我被罚了一顿板子险些掉了一条命后,那事后的整三个月来我就有了自知,再也不帮她出头说话了!
跟着这么个性子、这么个护不得自己人的主子,我还有甚话好说的?
那几个月来,她被顶着大太阳罚跪,我就在一边儿跟着罚跪;她着了道被喝令禁足,我便守着一帏帘幕呆呆的陪她耗着数熏香换了几次、宫烛垂了几滴泪……由头至尾都没几句话。
那几个月之后我倒是渐渐给缓了过来,现下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差点儿重蹈了那昔日的覆辙!
“罢,罢,罢。”不知是旧事勾起了心绪、还是性子带起了急气,我一嘟唇复起冷笑,“那就是主子你下次被人麻袋一罩、莫名其妙的兜头打了,我都不还一句嘴、不喊一句话,只管着袖手旁观一边哪儿凉快哪儿看戏去就是!”语尽顺势一挪膝盖,拘前的右手对着地面兀地一撑,我借着力道就此把身子站起来。
“唉!”倾烟早在我方才没忍住发牢骚的时候就不住摇首叹气,边絮念着转目,“你这一张嘴,可真是叫人……”又在目光与我做了触及的瞬间兀地止住。
我没管顾,半有意半无心的错开她的注视,抬手拍拍裙边儿沾着的尘土、草叶等。姿态闲然,又似乎还有那么一两分薄薄的不羁之态露的无心。
“妙姝,你做什么?”复听她既急又惶的低低喊了句。
我漫不经心转目一顾:“我回去,这天儿热杀个人的!”边说着抬眼又看了眼天。
倾烟这一刻一定有种极想扼住我的脖子把我一把掐死的冲动……我心知。
在这规矩森严的西辽后宫里,我如此放肆,这一刻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傻了还是疯了!但就不知道是被怎样一脉心力驱驰着,现下我就是压不住这没边儿没沿的性子。
倾烟的声息愈发的急了,余光瞥见她蹙眉抬目:“胡闹!皇后娘娘命我们跪安,你这般样子当心被谁给看了见……人多眼杂的,还嫌我们不招事儿么?快过来跪好!”
偏生我这性子一起了就不大容易压制住。我平素也决计不是这个样子,现下或许当真是中了邪也未可知!
我浅扫倾烟一眼,吁出口气、姿态悠闲而轻慢:“皇后和庄妃是叫湘嫔娘娘你跪安,又不曾叫我,我跪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好生生的没事儿找虐受。”旋一顿,又冲她把身子一倾下去,贴近她的耳畔压低语气发狠道,“要跪你自己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