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养伤的这几天顾小六天天来探望,他是顾家二老爷的三姨太所生,因是庶出,外人不大知道。所幸他得了副好皮囊,头脑也算聪明,深得顾家老太爷的喜欢,日子过得也算优渥。
顾羽珏每天乘马车到客栈,然后带长歌在望京城中四处游玩。这几天天热,长歌索性摘了面具本颜登场,而顾小六一直是那张肤色略黑的俊脸。长歌这才知道,那天晚上的“小白脸”才是人皮面具。顿时哀叹小白脸害人不浅,要不是那张酷似小四的脸,她才不会一失足不能回头!
“小五,听你的口音似是京城中人,来望京可是有事要办?”
长歌撇撇嘴:“你是地头蛇,我偏不告诉你!”
顾羽珏失笑,这几日相处下来,每逢问及私人问题她就做出这副表情,小嘴一撇,腮边就露出可爱的梨涡。看她平日言行不似穷苦人家的孩子,倒像个被呵护的小姐,难得品行纯良天真烂漫。听赵振来报,京城方圆百里不曾有过葛姓的大户,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姐倒是有七八个,可没有一个离开京城的。还有她肩上的红梅,不曾听说哪家人以此为记。
顾羽珏摸到袖袋中的匕首,上次她丢在一边不甚在意,他却留心收下,回府之后让赵振去查,回禀说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标记。想到她手握匕首毫无章法的乱刺,分明是不会武功。又有哪个人家肯让小姐孤身在外呢?若说是私逃,那她又怎会光明正大的去大通钱庄取银子?她的来历和目的一直查不出,不免让人生疑。这个谜一样的小姑娘就这样让自己靠近,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不知防备?
顾羽珏把匕首递给她:“这是你的东西,先前忘记归还。”
长歌淡淡的瞥一眼:“扔掉吧,它沾血了,我不想再碰它。”
顾羽珏微笑,重新放入袖袋:“既然如此,那便送与我吧,改日我寻一把更好的还你。”
长歌点点头:“好不好没关系,一定要锋利些,否则我砍木柴砍不断。”
顾羽珏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个姑娘真是逗趣,她以为匕首好不好是怎样评判?她以为锋利不锋利是用砍柴来决断?
长歌丝毫没觉得自己闹了一个大笑话,只是专心的看着窗外风景。沿着王勤河一路南行,绿油油的庄稼昭示着秋后的丰收。稀疏篱笆,若干鸡鸭,两三农舍,看起来是那么恬淡自若。再往南行就是青黛远山,山脚下有个碧瓦白墙的院落,长歌探出头去问赶车的赵振:“赵大哥,前面是什么地方?”
赵振恭敬的回答:“葛小姐,前方正是圣德书院。”
“书院准许人参观吗?”
“这个……”赵振思索一个比较委婉的答案:“若是有我家公子,书院自是准许的,葛小姐却不行。”言外之意就是书院不让随便进去,但是姓顾的地头蛇另当别论。
长歌缩回身子,扭头问顾小六:“书院是你家开的吗?为什么你能进我不能进?”
顾羽珏挑眉:“你若想进也可,只是这身装扮不行,书院是男子读书的地方。”
长歌小声咕哝:这是书院还是寺庙啊!寺庙还准女施主去上香呢,书院竟然不准女人进门!
自从收下了长歌的匕首,顾羽珏就对自己的许诺上了心,命人寻来一块寒铁打造成锋利短匕,手柄末端刻上“珏”字,再配上楠木刀鞘,满心欢喜的赶到悦来客栈。
掌柜的恭迎上前:“六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羽珏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忙你的,我来看朋友!”
“六少爷可是来看葛小姐?”
顾羽珏上楼的脚步顿住,直觉告诉他,掌柜的今天很反常。转身看着掌柜:“正是。”
“可是葛小姐已经退房,此刻不在客栈了。”
“什么!”顾羽珏大喝一声:“何时离开?”
“一,一个时辰前!”
顾羽珏犹不相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长歌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空的!反身奔回大堂,揪住掌柜的衣领:“她说去往何处?!”
“这,这,小人不知啊!葛小姐牵了马,出门东行。”想想又说:“小姐今日着了男装。”
顾羽珏推开掌柜,沉思片刻:“她这几日可有异常言行?”
“没,没有。”
店小二突然插嘴:“六少爷,前些日子葛小姐向小人打听圣德书院的事儿。”
顾羽珏丢下一锭银子,翻身上马向南疾驰而去。
这厢里顾羽珏抄近路飞奔,那厢里长歌走远路徐徐而行,不到半个时辰顾羽珏就赶到圣德书院,而长歌还在沿河赏风景。
顾羽珏找不到人,怒火中烧。这个臭丫头竟然不声不响的离开,把他顾六少的颜面置于何地?吩咐赵振,派人到城内城外寻找,发现十四五岁的骑马少年立即扣留。
赵振觉得少爷此举欠妥,试探着问:“公子,这葛小姐来路不明,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您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况且田院长六十大寿将至,公子……”
顾羽珏一震,经赵振提点,这才发现自己此举欠妥。
可是为何心有不甘?为何心中慌乱?想到她不辞而别,想到她孤身上路,顾羽珏恨不能立刻把她抓到自己身边。
抚上右臂的绷带,胸中翻腾久久不息。毅然调转马头:“回府!”
长歌没想到自己如此顺利的进了书院,那门童听得她报“在下葛畅”,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葛公子请!院长早已恭候多时。”
一路上跟着门童穿过庭院,长歌四下观察, 圣德书院依山而建,院内不乏古木,参天翠柏,耄耋老槐,平添一份古朴宁静。房子是一水儿的碧瓦白墙,去尽铅华淡泊清雅。中轴石路的尽头是圣人像,旁立圣德碑,院长和众位先生就在石路东边的春晖堂。
门童领她进了春晖堂,垂首说:“公子稍后,院长这就来。”
长歌拱手道:“多谢小哥!敢问小哥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张清。”
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暗黄色长袍,满面红光,两鬓微霜,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山羊胡子,说话中气十足:“葛公子,久仰久仰!”
长歌立刻被镇住了,心想莫非真有一个叫葛畅的少年英雄,而这田寅院长恰好对他久仰久仰?
“田院长,在下是京城葛畅。”
“老夫知道!葛公子人品出众,交友广泛,乃是顾六少的至交好友。”
啊?想不到这望京城中流言传播的速度如此之快!她不过跟顾小六同游数日,“至交好友”四个字竟然传的沸沸扬扬,连这偏僻山脚清净书院都不能幸免!
“院长谬赞!学生与顾六少乃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哦?那为何六少今日特意来书院寻访公子,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去。”
长歌暗自腹诽,这顾小六就是个纨绔少爷,吃饱了没事干!脸上却谦恭的笑着:“田院长,学生此次来书院一心求学,为的是考取功名为国效力,还请院长收留。”
田寅呵呵一笑:“葛公子是六少的挚友,肯屈就于此,只会令圣德书院蓬荜生辉,何来收留之说?不知葛公子,呃,可有何特长?”
长歌早就听闻这圣德书院教授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就不用说了,从小被四个哥哥惯的一身臭脾气,没大没小不知轻重。这“乐”嘛,琴艺中等,其他不通。“射”自是不必说,本想找三哥恶补,最后也没成。至于这“御”,她会骑马不会驾车。“书”的话,小楷尚可,大字无缘。算来算去就只剩下“数”了,多亏二哥喜欢钻研奇门算法,她学了这许多年,也算是半个行家。于是勉强说:“学生于数理方面稍有研究。”
田院长捋着山羊胡:“那就去数班吧。葛公子是住在书院还是另有住处?”
长歌忙说:“学生既已入书院,自当与同窗一样,不可有另类待遇。院长换我葛畅即可,请院长莫要与人提及学生与顾六少的交情,以免生出嫌隙。学生在此拜谢!”说罢长长一揖。
田院长略感惊讶,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久经沙场,很快恢复了招牌笑容:“既然如此,葛畅,你随张清先去见过岑夫子,务必听从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