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是田院长的六十大寿。
因这田寅曾是当今圣上的授业恩师,妻子病故后携亡妻之灵来此安葬,立刻爱上了这山水绿林,遂辞官隐退办起了书院。圣上感念其传道授业解惑之恩,每逢他的寿辰都会大加封赏,望京的官绅百姓也都会来贺寿。今年赶上六十大寿,听说有大人物到来,书院上下无不严阵以待。
早在半月前副院长乔夫子就命令各班,加紧练习本艺,待院长寿宴时有大人物前来观礼,务必要借此展示书院教学成果,宣扬启国教育精神。
因六艺各班严重分配不均,副院长临时做了调整,将数班的学生分到其他五个班里,钱昊和李茂盛不变,高远去了礼班,大肥去了射班,长歌去了御班,讨厌的郑熙和竟然分到了乐班!
自六月十五起,书院里来了许多生面孔。虽然个个都是粗布麻衣,但长歌看得出,都是些练家子。这些人常常在书院的角落走动,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很。
到了六月二十,书院只准进不准出,长歌气闷:如今天热难耐,每日还要在马场挥汗如雨的练习御车,偏偏浴室去不得、青峰溪有人把守,真是苦不堪言!只好睡前留下一盆清水,夜里趁着郑熙和熟睡后,悄悄用方巾净身。
好在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六月二十六,全书院的学生统一着装,乐班学生在琴室,书班学生在墨斋,礼班、数班在教室,射班、御班在马场,全体师生严阵以待。
今天的日头真是毒啊!长歌想,怎么还没训练就流这么多汗?许是出汗出多了,身上竟然不热了,反而凉洼洼的。
巳时刚过,马场上又来一人,穿的也是书院学生的衣裳,走到刘北面前躬身作揖:“学生顾羽珏来迟,望先生见谅!”
刘北略一点头:“入列。”
顾羽珏径直站到射班最前列,因长歌身材矮小站在御班最前面,难免与他照面。顾羽珏难掩目中惊讶之色,好在很快便恢复常态,只是一直盯着长歌似笑非笑的打量。
长歌本来就有些虚脱,被他这么一看更加难受,只觉得脚下虚浮似要跌倒,咬紧牙关不敢松懈。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人物终于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马场,为首一人气宇轩昂,田院长侍立在侧,身后除了望京府尹、顾氏族长也就是国舅爷,还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田先生,我看就从这射班开始吧。”为首那人就着椅子坐下,也让田寅落座,田寅叩谢之后方才坐下,交待副院长叫射班开始演习。
长歌觉得一阵阵眼花,只见马场尘土飞扬,观礼之人似乎颇为愉悦,不时指点着说“好箭法”。一刻钟后,刘北来报,全班四十一人,二十三人全部命中,一十二人皆中靶心。
然后是御班的表演,五人率先跳上马车,谢先生一声令下,马鞭扬起,车轮飞转。
第二组上场,长歌坐上马车时突觉下身一凉,顿时白了脸。
谢先生大喝一声:“起!”
长歌慌忙挥鞭,马儿如离弦之箭飞奔起来。车上颠簸的厉害,长歌只觉下腹越来越痛,突然旁边马车与长歌的车相撞,长歌没有坐稳,顺势就被甩出去,落地之后连滚数圈,再也爬不起来。
场上变故突生,刘北最先反应过来,冲入马场抱起长歌,这才避免了乱马践踏的厄运。
下身衣衫已被血渍浸透,脸上、手臂上多处擦伤,好在她落地时连滚数圈沾上了尘土,倒也能够掩饰一二。
刘北抱着她来到观礼台前:“这学生伤重,在下带她先去医治。”
顾羽珏连忙跪下:“这是学生的同窗挚友,请容学生前去照拂。”
主座之人也不甚在意,挥手说“去吧”,便继续观礼。
长歌勉强睁开眼睛,对身后之人微微一笑,便陷入无边黑暗。
离开马场,顾羽珏伸手拦住刘北:“先生,葛公子就交给学生吧。如今宾客未走,先生尚有重任在身。”
刘北皱眉:“恐怕他的伤势是你照拂不起的!”
说罢施展轻功径直来到北院,顾羽珏紧随其后,眼看就到司乐的寝室,内心不由得惊诧。
刘北敲门:“司乐先生可在?”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司乐白衣飘飘声音柔美:“刘先生。”
刘北点头:“这是葛畅,她……她身子不适,烦请你替她包扎一下,换身衣裳。”
司乐一愣,忽见长歌下身血渍尽染,“哎呀”一声:“快快带她进来!”
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长歌想要翻个身,不料微微一动全身奇痛,忍不住嘤咛出声。
“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长歌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白衣长发的美人:“仙女姐姐……”
司乐低头轻笑,拿帕子替她拭汗:“你这丫头也太胆大,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长歌这才清醒,丫头?难道她的身份被拆穿了?
门外有人敲门:“司乐先生,有位宋公子前来拜访。”
司乐手一抖,脸色由惊转喜再转忧,嘱咐长歌道:“你安心在此静养,我去去就来。”
长歌点头,心里忍不住感叹,这等佳人与大哥倒是极相配的,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动心。
司乐走后长歌四下打量,榻前轻纱,窗前古琴,徐徐清风,袅袅檀香,怎么看都是清新雅致,比自己在梅园的卧室好多了。
朱门轻启,顾羽珏黑着一张脸来到她床边:“你醒了?醒了就说说,为什么混进书院?!”
长歌撇撇嘴,顾小六仗着自己是地头蛇,连她这个京城中人都要管!
顾羽珏目眦尽裂,抓住长歌的手怒吼:“你说!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为什么瞒着我躲在书院!为什么来望京!你说!你全给我说清楚!”
“你放手你放手!痛死了痛死了!”长歌挥手想要挣脱,却不料牵动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的脸色苍白,泪水汩汩而下。
顾羽珏一惊,连忙放下她的小手,转去替她拭泪:“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弄疼你。”
长歌哭的更凶了,本来就是摔个马受个伤,现在联想到女子身体不适,再想到一个多月来睡觉洗澡的诸多不便,再想到孤身一人前来求学的艰辛,再想到家中兄长的牵挂和叮咛,再想到大哥的相逢不相识,这一通联想下去,越想越委屈,哭起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顾羽珏被她哭的慌了神,心一下子就软了,除了“对不起”和“不要哭了”,再也找不到第三句话说。等到长歌哭的气竭,哑着嗓子要水喝,他才如蒙大赦,一个箭步冲到小几上倒茶,看长歌喝完,问:“还要不要?”
长歌点点头,连喝四碗才罢事。静静的躺在床上抽泣,看着顾羽珏手足无措的立在床边,瞬间有些感动。
她不是感觉不出顾羽珏对她的好,之前陪她逛望京城,每日准备好吃的好玩的逗她高兴。自己对他有诸多秘密,动不动还在言语上占他便宜,每次叫他“地头蛇”、“顾小六”他都不介意,这种包容就像,就像是小四。
想到小四又忍不住伤感,不知道他在冥远楼好不好。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三年后的他,作为一个杀手,还能时刻跟着自己,给她买冰糖葫芦、买梅花糕、买福饺吗?
长歌不由得拉住顾羽珏的手,元宵庙会上,她和小四也是这样手拉手在人群中穿梭……
“小五,你怎么了?”
长歌一惊:“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