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自南门入城,走过长安大街再转道去城西的郡马府,全程由刘北带兵护送。
新郎官丰神俊朗,骑在马上潇洒倜傥,一路上承受着百姓的赞美和瞻仰,面上始终挂着清浅温和的笑容。相比之下队尾的刘将军要严肃的多,周身笼罩着戒备的气场,文官武将的差别对比明显。
靖南王虽然亲自送女进京,却只是留在城南驿馆,没有参加拜堂的大礼。来到郡马府,一切礼仪都是遵照寻常人家娶妻的习俗,并未用皇室招郡马的礼仪,可见敏仪郡主对状元郎的尊重。
听闻状元郎自幼失怙,靠着老母纺纱织布勤学苦读,看到这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在场宾客无不敬佩称赞。
吉时已到,随护的卫兵将郡马府里里外外守卫森严,两个卫兵立在大堂两侧,其中个子较小的那个情绪有些激动,握枪的手微微颤抖。
没错,这就是乔装易容的长歌。
长歌有幸近距离观看整个婚礼过程,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看到新人给“母亲”磕头跪拜,她差点流出泪来。一方面为大哥娶到这么好的妻子而高兴,一方面为他委曲求全而辛酸。这世上之事有借便有还,有得必有失。大哥受了义父的恩惠,便要委身在朝中伺机为他效力,由此与郡主相识相许结为夫妻,虽于事业有利,却不能在事成之后轻易脱身。
司仪高唱:“夫妻对拜!”
宾客不住的嘉许这对璧人,恭祝百年好合,只有厅堂东南角静默无言。
长歌斜眼望去,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冷漠的看着这对新人。就在新郎牵着新娘走入洞房时,他脸上的悲痛再也掩饰不住。如此神情挂在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上,真是叫人感伤。
如果说方才只能猜测他是谁,那么现在就能笃定他的身份。顾小六的出现说明了一切,那位哀不自胜的公子除了顾三少还能有谁!
长歌颤抖的更加厉害,散场的宾客熙攘走过,暗自祷告顾小六不要经过她的身边,她怕自己一不留神露出破绽。
恰逢刘北巡视到此,跟几个同僚招呼之后径直来到长歌面前,笑道:“这回满意了吧?”
长歌还未及回答,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压低声音报告:“将军!靖南王遇刺!”
长歌一震,三哥动手了!
刘北头上青筋暴露,凌厉的视线扫过全场,命令道:“速带骁骑营援救!”
长歌看到与她一起的卫兵迅速集合,猜想这些都是骁骑营的士兵,于是也跟着往外跑。
刘北拉住她:“你不用去,留在这里!”说完与士兵一起奔出郡马府。
长歌借着这身甲衣可在府中走动,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巡查。趁着宾客入席,她悄悄来到后院,一路顺着红地毯走,尽头就是新人的洞房。
听闻屋内似有交谈声,敏仪哭道:“父王半生戎马,却因我的婚礼遇刺,都是我害了他!”
宋世轩安慰她:“此刻尚未听闻王爷的情况,郡主莫要自乱阵脚,何况刘将军已经带兵赶去,应该能够及时相救。”
敏仪又说了什么,长歌没有听清,想来无非是些担忧、自责的话语。看着四周鲜红的喜字,长歌觉得异常悲哀。冥远楼算好了此时驿馆守备薄弱,趁机刺杀靖南王,想必大哥也是知情的,饶是如此他还要扮演忠臣良婿的角色,这是怎样的讽刺!
房门吱呀打开,宋世轩阔步走出来。长歌未及躲避,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
宋世轩眯眯眼睛,他早就认出了长歌,能在婚礼上见到亲人,心中不是不觉得温暖。哪怕周围再多的虚假,再多的尔虞我诈,至少还有一个她。十四年的抚养和守护,四千多个日夜的相处,彼此的情感都已渗透进骨血,他是她的依赖,她是他的寄托。
“你随我来!”
长歌朝房内望一眼,默默跟上宋世轩的脚步,一路来到书房,进门便扑到他怀里,哽咽道:“大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我心里十分难过,对不起!”
宋世轩轻叹:“傻丫头,你难过什么?”
长歌哭的更凶了。从前她不懂,以为义父养育他们是出于好心,哥哥们是出于感恩。可自从经历了与顾小六的分离,她才知道这叫责任,这是无可奈何的负担。大哥淡泊,却陷身官场;二哥沉静,却要为生意打拼;三哥随性,却被冥远楼束缚;小四憨厚,如今却不知在哪里杀人。
宋世轩并未料到她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以为她是小孩儿心性,埋怨自己对她的冷落。自从听说她跑去望京的原因,心中便常怀一份愧疚,此刻看她哭的悲戚,更是不忍心把她推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脊背,如幼时哄劝一般。
天色已暗,有家丁过来敲门,说是宴席即将开始,请宋世轩到前厅敬酒。
长歌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抽泣道:“大哥,敏仪郡主是好人,你要好好待她。小妹以茶代酒敬你,不管将来如何,你们都是我最亲的大哥大嫂。”
宋世轩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茶水早就凉了,顺着喉咙咽进肚里,冰冷苦涩溢满胸间。
“今日城中混乱,你就在这书房住一晚,明日再回家。”
长歌摇头:“你这府上更混乱,我留在这里心情也乱。大哥你别担心,我在京城中不会有事的。”
宋世轩看她红肿的双眼,不自觉的伸手摸她的头发,岂料她头上戴着钢盔,触手冰凉。自嘲的苦笑一下,嘱咐道:“一切小心,莫要惹事。”
长歌在书房小坐片刻,脱掉一身戎装,就着凉茶吃了些点心,这才起身离去。按照原路返回来到前厅,看到宋世轩身着大红喜服轮桌敬酒,“老夫人”心安理得的享受众人的恭维,撇撇嘴冷哼一身,转身朝大门走去。
出得郡马府不多久,身后有个脚步声随她时快时慢、时走时停。长歌心里冷笑:姑娘我连日来心情郁闷,是你自己撞到枪口上,别怪我下手无情!
一路上净挑人多的地方挤,从城西到城南,来到京城著名的“春风街”,也就是常说的花街柳巷。招牌最亮的是倚翠楼,从前她和白小四来过几次,那时候只是小孩儿心性,一掷千金不过为了满足好奇心。
一进门便有姑娘上来招呼,长歌冷冷的说:“叫王妈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