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密折匣子摆在康熙的书案上……一会摆成人字一会摆成山形,可若留心就会发现拍在最前头的总是特制的那个……边角镶嵌着小小的“卍”字符,苏麻喇的密折!人字顶天立地,山字我为峰顶!
密折上除了例常的请安便是翔实记录弘皙回京数日的言行,简单的叙述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至于弘皙之行是胆大妄为还是洪福齐天,评判都是皇上的事,但苏麻喇在最后如正常老人一样多唠叨了几句,便是这几句让康熙不能自已……
“想吾皇登基受命,稚子幼年有鳌拜作乱朝纲,稍长又四面楚歌,南有吴逆举兵三月而陷半天下,北有沙俄犯境侵我国土,西有葛尔丹乱边妄想裂土封王,敌自四面群臣惶恐,覆盆之危时便是文皇后也险有易君之念,惟老奴深信吾皇必为天佑之人,今日之海晏河清以老奴思之,皆吾皇一人之力也!”
“吾皇处承平之角色却有开国之实强国富民之举,悉数历朝唯唐之贞观可类,然吾皇较李姓之君泽披更广福罩更甚,更兼胤礽太子心思缜密守业有余,弘皙世子岁小已露狰狞之状,三代更迭似文武之一张一弛,岂是李皇三代几亡可比拟!”
“弘皙称皇上为千古一帝,老奴深以为然。诸臣屡次劝进封号,老奴为吾皇婉拒不允而庆幸,千古一帝,何人能及?”
千古一帝啊,康熙激动到不能自已!
为帝王总须有天命所归的自觉。如此当一次次从胜利走向胜利之后,便有豪迈的一声喊: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天地一人也曾午夜孩子样躲在被窝里悄悄念叨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而今有人直接把话说出来了,而说出话的这两个人还是是苏麻喇是弘皙!
苏麻喇是眼睛,孩子的成就需要长辈的点头,苏麻喇不仅作为十三衙门的掌控者监视朝野,更主要自孝庄文皇后仙逝之后她就是家中的老人,她说是长辈认可甚至可以此去泉台通知早逝的阿玛!而小弘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首在至亲晚辈,是男人绝受不了让儿孙蔑视,随口更见真心,有眼光!
一连喝了两杯冰奶子,康熙方收敛住心神,提笔写道:“弘皙,复生后便不乏惊人之举惊人之谈,哪怕当下让人三尸神暴跳怒若雷霆至最后发展却是惊喜,观其行品其性竟无一处可指摘,朕每每思之亦有高深莫测之感,进而有天启之猜想,欲求百姓人家长者指点晚辈之成就也难!”
“朕以为此乃我大清我爱新觉罗千秋万代之幸事,有子如此,纵是太子之行有瑕疵纵是诸子如丑,朕亦是心性坚定之人!”
想有人在大慧寺埋伏欲谋害弘皙竟然掀掉半个山峰,康熙的眉头重又皱紧,“谋害事,朕以为胤禩诸人或有谋财胆量但绝不敢害命,兼动用不知名火器不可视之等闲,着十三衙门限期查访寻得真凶。而尚方本为潜迹之人,既有现身之举可赐弘皙,并选勋贵少年一并冲掖镶黄旗主府护卫!”
“另,珠宝事,朕知道了,朕心甚慰!”
写在最后轻描淡写,但飘忽的笔画还是暴露了龙颜之大悦!
武丹的密折后边跟着献宝的清单,胤禩的一千万,价值几百万的金珠玉石十八尊沉香木的塑像,奉圣夫人的供奉中竟然有下西洋所乘宝船马船资料与西洋海图!
钱,没有人不喜欢,包括皇帝,都说富有四海而事实上皇家也没有余粮!
除去明朝“万民养一人,一人抚万家”的朱元璋,历朝钱粮事都是内外分明,以康熙朝为例,京城钱库有三,第一便是户部银库,即国库。税赋兵饷份例赈济差不多每天都在收支,库兵们搬进搬出忙的不亦乐乎。
第二紫禁城内库,存银120万两“过河钱”,说白了就是走投无路时用来逃亡的路费。平日贴着封条需要动用是先要去奉先殿祭拜先祖!
第三才是皇帝的私房钱,也叫内务府银库,虽叫银库可除了节日寿诞的礼品、各属国进奉的贡品,剩下的就是那些三五两一锭的金银元宝,赏人玩的!
胡亥虽把秦朝折腾的二世而亡可他给后世君主提过醒: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茅茨不剪,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禹凿龙门,股无肉胫无毛,然于贵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食监门之养、持臣虏之做哉?贤人有天下,天下适己而已,此所以贵于有天下也!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
一句话,苦巴巴的皇帝谁愿意做?可问题是从登基至今战事不断银子流水样花出去,好容易承平国库却亏空,自己稍有奢靡之念,被惯坏了的文官们还不得卯足了劲死谏?可现在不同了,钱是孙儿专门孝敬自己的,冠冕堂皇的装进内务府银库谁敢叽歪?
有了钱奉先殿能好好修缮一下吧,内务府曾报说奉先殿漏雨淋湿了列祖列宗还怎么保佑咱大清千秋万代?畅春园可以扩建吧,太后日老避暑热河少不得颠沛之苦万一有意外孝道又亏啊!就算现下追缴亏空,自己也能偏帮一下勋旧老臣吧?
而资料海图,都千古一帝了,怎可能让明成祖专美于前?成,是有瑕而美,朕当是圣,前超古人后盖来者!
这番心思下说弘皙坏话的注定悲剧,“诸子如丑”露头便是其一!
“……非君臣名分,长幼之间自古鲜有以职位论高低者;非君臣名分,有胆以千万之价强逼磨刀石与绊脚石做选;非君臣名分,对苏麻喇妈妈不敬在前于麝月上下其手在后;非君臣名分行以眼还眼之举视我皇家血裔如刑余流亡之丧家犬等同……和硕贝勒镶黄旗主弘皙开先河,偏是儿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呜呼……”
这是胤莪的折子,哭诉了弘皙的“暴行”,求皇阿玛为他做主,而康熙阅罢却从鼻子里哼出一股不屑,不敬尊长?所谓苍鹰扑处必有垄中兔,争储心是原罪,长着挨刀的脑袋就甭怪别人射箭,千古一帝既然跟你们哥仨没啥事,纯粹从当爹的角度只有怨其不幸恨其不争!
叔叔哎,以大欺小不说还联着手呢,欺负狠了朕都可能打你们的板子,反过来让小的给欺负了还有脸到阿玛这来哭诉?我的种儿哎,就他娘的这点子出息?
这样的窝囊废也敢觊觎大位,朕有胆把这万里江山祖宗社稷交付给尔等,怕不是将来有一天再遇如吴三桂如沙俄那般强敌,尔等便要如鸵鸟一样把头缩进沙土翘着屁股等人来踹!
因为生气,康熙都懒得一一批驳他颠倒是非,“除去籍父之名,尔等又有何用?废物!”朱红的大字铁钩银划,饱蘸的朱砂随奏折的抛落,甚至有几点溅落字里行间,淋漓如血。
诚贝勒的胤祉的密折一贯像打小报告的,弘皙跟那哥仨的争斗了了几语在伯伦楼的言行却当小辫子拎来拎去,“……邬思道,昔年南京科场之罪魁,以不争是争之言妄揣帝心,其罪当诛也,儿臣不知弘皙将此獠收至身边何用?”
“……文治,国之重也,士绅,天下之根基也,闻弘皙侄儿言:如娼妓、不若捐纳一体,儿臣惶恐……自古治大国如烹小鲜,既有满汉分际之鸿沟深壑未平,又怎敢施大刀阔斧……儿臣虽能尽力抚慰李士子,然那方苞为桐城新秀于士林中颇有影响更是八弟亲近之人,八弟接连被弘皙冒犯,恐其怨恨如其断腿般入骨,一有报复之心一有拂逆之意,若联手转瞬便是滔天之祸……儿臣惶恐以奏,惟愿皇阿玛万寿!”
“皆如尔之苟行,朕早被气死何来万寿?邬某之过朕明邬某之功尔可知?”
康熙略作顿笔,胤祉、张廷玉、武丹几份折子都对这邬思道浓墨重彩,尤其是勘透父亲的心思的“不争是争”四个字康熙由不得对这样的聪明人高看几眼,难得跟在弘皙身边若换了对象怕是自己才头疼呢!
这番思量康熙是不会跟胤祉废话的,低头看因停顿滴落的朱砂,一笑再续,“此朱砂是朕不慎低落,莫要吓破尔的胆子,也莫要以请罪聒噪,朕当日许你结交士子本为于士林竖起我天家旗帜,旗者,指方向;帜者,为先导。尔莫以为“楔钉”或“掺沙”,以碌碌自误!尔当好生思量,莫做冢中枯骨方好!”
写至此出忽觉室内昏暗,抬头时李德全已经捧着烛台过来,“万岁爷,这天看样子又要下雨,怕是咱们明日的回京要耽误呢,您看要不要奴才去各处通知一声各处早作准备?”
“你这奴才,军令如山谁敢耽误,”康熙笑骂一句,随口问道:“太子这几天在干什么?”
“奴才听说太子这几天常往冷香亭钓鱼——”
“唔——难得他还知道兄友弟恭,”康熙点点头,取过张廷玉的请安折子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