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太子世子弘皙前世子溺水而亡。七月初一,死而复生,灵堂上烛台戮杀喇嘛八人,同日杖毙宫人四十余,暴尸三日后游街,太子妃称病。七月初二,世子弘皙单人匹马闯雍贝勒府,斩杀喇嘛十二人,捋走年氏。同日,马踏领侍卫大臣索额图府仪门!
七月十四,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奏请:十三阿哥胤祥身份贵重,圣上曾赞天家第一情义之人,请进贝勒衔,上允,封怡贝勒。
七月十四,四贝勒胤禛福晋暴亡家中,胤禛不修内帷将降为贝子。
七月十五,邸报:太子世子弘皙举直郡王胤禔勾结喇嘛魇胜太子之事,皇上震怒,着有司抄捡直郡王府,削直郡王爵变为庶人,圈禁热河。太子世子弘皙爱父护国有功,进和硕贝勒镶黄旗主,允其开府建衙。
七月二十日,上谕:国库乃为国之基石,吏治之根本,凡有妄动者皆为国之罪人,上书房首辅大臣索额图有负朕望,念其多年操劳国务,准予乞骸骨。着太子检视国库,诚贝勒胤祉、雍贝勒胤禛、廉贝勒胤禩、怡贝勒胤祥一体听差!
几份文字,端端正正的写在三指宽阔的纸条上,明眼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上书房用来抄写奏折节略的。并排而放颇有秦汉书简的古朴味道,可围着书案的两位天潢贵胄外带一位上书房大臣,显然没有欣赏之意。红铜宣德炉吐出清香袅袅,几座“冰山”矗于铜盆,冷香本应静气,却无路如何压不住心中油泼耗子般的上蹿下跳,毫无章法。
廉贝勒胤禩,冠玉似的脸面浅透桃花,舒眉星目,因为沉思微泯的嘴角内收着,墨黑的长辫被一根黄丝绦绑住,一方小小玉牌温润淡雅。折扇被修长的手指轻捻,银白长衫绣着梅花点点,绸带系在腰间除了正中一块淡黄汉玉再无它饰,任谁看见也要夸一声潇洒好儿男,俊俏美郎君。
十阿哥胤莪,卧蚕眉浓重,桃花眼微眯,小麦色的脸上就仿佛多了两层浓重的波浪线,人虽小额下却留着稀疏的短髯,轻摇折扇的右手上一个翡翠扳指异常显眼。
上书房大臣一等公议政大臣佟国维虽是年过五十,面色红润却看不出一条皱纹,富态高大的身子,九蟒补服更显威仪。
内阁的几位上书房大臣一直以索额图为首,他行二。如今索某乞骸骨,佟国维自然递补老大,本该人逢喜事,可看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捋了八回胡子,三缕胡须都要变成自来卷,就知道这高兴有水分!
原因也简单,字条组织起来的信息有点骇人!
皇子争储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天生不对眼外加派系有别,弘皙毁己毁人,这帮人除了八百里加急把密折送到热河,剩下的事就是放声大笑!
太子“倒”,谁人继?少不得一个“争”字。
胤禔?明珠罢相断其手足可见帝心并不在那!
胤禩、胤禟、胤莪外加一个小胤禵,绑到一块不就是“人多力量大”的实例?
谁知短短十多天风云突变,仗杀的暴虐成了爱父护国,欺负叔叔弄出胤禛不修内帷,霸道横行索府,索额图却“被”劝退。不光无过反是大功,加上前边死而复生的“异象”,整个人仿佛都是祥瑞!
镶黄旗主是个信号,观孙立子,胤礽的太子位可谓固若金汤……怎么能这样呢?这就像俩孩子打架打得正酣其中一个突然变身成了壮汉,一个指头就把你捅倒在地一样无厘头!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是古训,天下谁人不亏空?而太子专职揪小辫子,予生予夺一句话!
皇子们怀疑,但他们自己也知道,所谓怀疑只是因牵连太子的必要前缀。若坏,有怀疑才一追到底!若好,因为不认可而故意的不确定,并激发鸡蛋里挑骨头的热情,其道理等同灰太狼飞上云霄前的呐喊——我还会回来的!
佟国维更苦,他跟太子的关系不好,甚至说太子有种从骨子里的厌恶痛恨!
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是康熙十三年难产去世的,随后就有册封太子之举,若没有在热河康熙的落泪解释,连太子都以为被册封是皇阿玛“情根深种”!
可十七年康熙册封了孝康章皇后,二十年又册封了孝懿仁皇后,这两位可都出自佟家,一个是佟国维的姐姐,一个是佟国维的女儿!
太子虽小却也早慧,偏巧舅姥爷索额图没出什么好水,一句“有后母便有后父”在可怜的小正太幼小心灵早早生根发芽!类似佟家这样,前赴后继的想把太子位拱翻的,骂一句“乱臣贼子”一点不过份?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佟国维不傻,当初主动投清就证明佟家有良禽择木的基因。与太子之间鸿沟早铸,再去灶眼也是湿薪难起火!
人生于世,无非是生存选择的问题。选择来自头脑定计,主意则来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白了,所见所闻加君子日三省!
太子在位上书房有索额图为臂膀,大阿哥胤禔得权相明珠支持,三阿哥胤祉身边虽无权贵,但因亲近读书人,上书房的熊赐履、高士奇均与之交好。如是,皇子阿哥与上书房大臣和谐相处之道就有了:藤缠树或树上藤!
佟国纲阵亡,皇八子胤禩以晚辈身份送葬,联想八阿哥的生母卫氏本是辛者库罪籍,母族不显一直是短板,互通有无自然两者一拍即合。
更倒霉的在后边,佟家为镶黄旗下而弘皙是旗主,有没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得罪了未来两代皇帝,若太子要耍耍未来皇帝的威风,他这议政大臣一等公,不大不小正好杀鸡儆猴!
这个“省”憋屈且无力,他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就像那天被自己拒之门外的侄子隆科多一样,精彩!
那孩子打小就参加了名为幼主玩伴,实则为对付鳌拜专设的布库营,后来为侍卫,亲征葛尔丹更有保驾之功,带在身边珍若生命的七星宝刀就是皇帝钦赐。可西征后皇上似乎把他忘了个干净,随便丢到步军统领衙门,也就是常说的九门提督处领了个巡夜的差事。
武将不怕死因为富贵险中求,不说奖赏的荣耀,就随随便便纵兵捋掠一下也能荫子兴家,可巡夜能有什么油水?苦巴巴的日子,偏是豪爽性子最喜为朋好友吃酒耍乐,捉襟见肘中,少不了三番五次上门打秋风。
做叔叔不想照顾侄儿,可自己刚刚动了心思皇上就找人传过话“朕有大用”!
上谕如此,他也只能硬起心肠,偏是不能解释,想来他想必恨死了自己这个叔父……索额图猛然一激灵,皇上的大用不会在太孙身上吧?
如此,佟家的富贵或许能保住可血脉相残的事——手一哆嗦,生生的揪下好几根胡子!
“佟大人暂且宽心,”胤禩并不知道这位国丈脑袋里转了这么多,还以为忧思过重呢,折扇在手上轻转,“莫看太子看似风光,可亏空之事,牵涉宗室勋贵满朝文武,根本就是个马蜂窝,必定有他灰头土脸的时候!……本贝勒回头上个称病的折子,决计不敢淌这潭浑水!”
“太子欠着户部上百万两银子呢,毓庆宫砸锅卖铁也还不上,狗咬屁股的勾当,咱们就等着笑话吧!”胤莪手上的扳指闪着狼眼一样的幽光,“还有老三,成天跟一帮下三滥的文人搅在一起,到时候,咱们就推着老三这个穷鬼去找皇阿玛哭穷,我看皇阿玛会怎么做……”
怎么做?康熙那种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骄傲个性,不管朝臣还是儿子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要挥起巴掌,你以为他会抽在自己脸上?不打自己打谁?太子呗!
举得越高抽的越狠,太子到时候恐怕就是哭都找不着地方,重任在肩转头就成了捧杀!
“老十,准备些体己的礼物,”胤禩微笑道:“大哥既然倒了,我得先去看看大嫂,你我兄弟以后还要多往惠妃额娘面前走动才是!”
子以母贵,康熙嫌弃胤禩生母卫氏出身低微,幼年曾交由大阿哥生母惠妃那拉氏抚养,亲儿子被圈禁,养子跑的勤一点倒是情意,可这情意与欺兄害弟的太子相比,与逼迫肱骨之臣骨血之亲的康熙相比……索额图真的不大看好。
门帘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