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封赏又不疏亲情，”康熙捻了捻胡须，“衡臣，依你之见两全之措又该如何？”
“这——”张廷玉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弘皙甚至太子的烙印就算刻在脑门了，随即心里又笑，太子明日之君，弘皙未来之君，自己又有什么可犹豫，“于京兴建府邸如何？”
“劳民伤财！”康熙脸上不阴不晴。
“不若于畅春园择处……”
“畅春园是朕孝敬仁宪皇太后与各位太妃的，让朕孝行有亏？”
“臣惶恐，薨殁勋贵旧邸如何？先睿亲王多尔衮也曾是镶黄旗主，宅院宽广……”
“不详！”
“先成泽亲王旧府……”
“破！”
“那只有——”张廷玉抹一把脑门汗，“只有直郡王胤褆的府邸了！”
“就依爱卿之见吧！”康熙很是满意刚才的君臣奏对。汉人文臣就这点不好，什么事不一气说完，非得一下一下的往外挤，熊赐履如此，张英如此，张廷玉刚进上书房就又添了这毛病，像索额图那样直来直去不是挺好？微微一笑道：“难得你能为弘皙考虑的如此周详，依朕看由弘皙为你张家抬籍吧！满镶黄旗，先去见过你的小主子吧！”
“谢皇上！”
张廷玉这头叩的百感交集，抬旗籍自然是恩宠，可皇上是借他的嘴把胤禔一家赶出直郡王府，此后经年，除尽心辅佐弘皙，当一个类比索额图的“太孙铁杆”之外再无他选，因为再没一个阿哥能接受“以奴欺主”“心性薄凉”的张家！
百感交集的拜完了皇上，转身又来拜见新轧的主子——弘皙！
“张大人快快请起，”弘皙咬了一下舌尖努力控制着情绪，开府，从没想过却来了，怕自己做不好又添了人才，张廷玉，以后的三朝元老，真真特么的太好了！
“好了，你们主仆以后有的是时间叙话，”康熙笑呵呵的打断，“弘皙，再说说为什么杀灵堂上喇嘛，又为什么要去四贝勒府上，”
“孙儿还是不说的好——”弘皙扭捏！
“说，做的好，玛法这不还吝封赏！”
爷孙一唱一和间，胤禛半面猪头上的鼻子都歪了，已经和硕贝勒镶黄旗主了还不吝？封到太子位把胤礽挤下去不成？而凭什么到了我家，就一定要有不吝封赏的“做得好”？
“皇阿玛，儿臣自认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胤禛忍不住直起身子，“请皇阿玛下旨，让弘皙当面直抒吧！”
“四叔很想听？”
“若说不出所以然或胡说八道，四叔与你不甘休！”
康熙不忿，说是被这句气着了不如说又被勾起了方才的旧怨，老子白教训你们哥俩了不是？顶着个猪头还敢跟朕打擂台？
“弘皙，从实讲来——”
“喇嘛在招魂仪式上胡说八道，说太子妃容颜身段如何如何，还要送给上师，说就像四阿哥家里一样……”
“嗯——”康熙眼前一亮，眉头却拧巴，这一亮自然是弘皙不负朕望，至于拧，别人要念叨你家儿子，你怕也忐忑！
“我家什么事？”
胤禛恨不能把言语从弘皙嘴里掏出来！他真担心喇嘛们要随口秃噜出他训练死士的事，暗蕴武力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出自己恐怕要跟大哥做伴了。
“喇嘛说‘四阿哥不行，又担心家里的老头子知道，把上师请进府里四福晋就有孩子了’！”弘皙眨一眨童真的大眼睛，“皇玛法，不是夫妻在一起才有孩子吗？怎么喇嘛一进府也有孩子——”
“放屁！”
胤禛一声暴喝打断了弘皙，都说睚眦欲裂，他这回真的眼角渗血，更好悬步了胤褆后尘。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喇嘛们会说这些，回想往日他嘱咐福晋对上师多加礼遇，难不成自己这做法就是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套不住流氓？是个男人就受不了绿帽子，尤其是这种引狼入室更侮辱智慧！
“弘皙，焉敢胡说八道，如此辱我？”
“是喇嘛说的！……我说我不说你非让我，说了你又不信，”弘皙很无辜，“我也奇怪呢，可他们笑的很奸诈，还说上师修的是欢喜禅，做的是送子观音的勾当！”
“对太子妃不敬就该死了，侄儿本想干脆把四叔府上的喇嘛杀个干净，可四福晋非要护着，有三个喇嘛跑了……”
我勒个去！
满殿无声，皆因被这消息雷的外焦里嫩，君臣呆若木鸡，而胤禛……以前他以为自己的坚忍是优点，但现在，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晕过去！
康熙已然涨红了脸，太阳穴突突直跳！
打算让胤禛丢脸，却没想到丢脸到这般荒谬！老四一直子息艰难，前些日子听说四福晋有孕，他还专门吩咐太医院好生伺候，现在看来——欢喜禅，送子观音，天家第一丑事啊！
“胤禛——”康熙一声断喝，随即一个漏风的大巴掌抽在猪头的另一面，堪堪完好的牙齿扑的一下随着血沫子废除了三颗，“你有何解释！”
胤禛满脑子钟磬齐鸣。
解释？怎么解释？身为皇子，除了点兵点将幸运者继承皇位，做“种人”繁衍子嗣是天定任务。若没有胤礽这近乎胎里带的例外，只是子嗣繁茂也能加分。而他的福晋直到前些日子才有动静，哪怕赤裸裸的说自己那杆枪火力很猛——也得有人信啊！
而福晋护着喇嘛，不能名言喇嘛对自己的重要，就只有不瓜田李下了！
这还解释什么？皇阿玛的意思怕是没想听解释，否则，能有漏风的大巴掌？
“杀得好！杀得好！”看胤禛阴晴变幻却无言以对，康熙的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想起刚才弘皙欲言又止，他恨不能再抽自己几个嘴巴，转头一声暴吼，“武丹，你可知罪？”
武丹掌管的是情报机构十三衙门，四阿哥府上理论上也有暗探才对，出了这么大事竟然没接到一点消息，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也！
“奴才知错！”武丹干净利索的打千，“奴才安排在四阿哥府上的人手以13号为首，自他被四阿哥栽进雪堆里，奴才就嘱咐其他人暂缓进展，至今还没人能贴近后宅！”
武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怨气，也是，辛辛苦苦培养的手下浸透着心血，出身未捷身先死还被如此残忍的处置，无名英雄也就罢了，偏是当上级的却不能替他说一句话，怎能不怨不恨？此时告刁状，必须的！
“儿臣——儿臣——”
胤禛终于吐血了！
一直骄傲的如铁篱笆梳拢的府邸，此时因为找不着外人证明清白却成了致命伤，带着绿边的黑锅当头罩下，挣不脱跑不了，再说什么疏离，讲什么自立门户——都太监了，有必要？
“皇阿玛，您就不要再问四哥了！”
胤祥抢跪于地，额头在地面上磕的咚咚直响。
“哪个要你可怜？”
胤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诗文中也有喜若狂之语，讲的便是人在大喜大悲中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就像范进中举一口痰堵在嗓子眼疯了。
想胤禛，苦心积虑好容易要鲜明旗帜了，一步却是万丈高楼失脚。即便善于隐忍，生生断了念想还忍个屁？情绪激荡几欲癫狂，胸中一口郁闷之气不吐不快！
“皇阿玛，儿子不甘啊！”
“想儿臣，自幼于南书房苦读诗书，熟谙诸子百家儒学经典，精通满蒙汉藏四族语言，弓马亦娴熟。对皇阿玛孝敬有加，诸兄弟顽劣欺侮幼弟胤祥，只有孩儿一人护他如手足，及成年，太子势孤，为国家计儿臣尽心辅佐太子，更落得忠犬之名。”
“皇阿玛亲征葛尔丹，儿臣署理户部供应粮草，可怜儿臣，苦读所学唯一句‘三人行必有吾师’得用，可叹儿臣，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苍天怜鉴，敌酋授首，天兵凯旋而归！可皇阿玛只看到了太子坐镇中枢之功，只看到胤禔征战沙场之险，您可曾一丁半点记挂可怜的儿臣之劳？”
“哪怕一点！”胤禛竖起小指头，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