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说话，太子却不能不说话，否则，不是把皇阿玛晾在半空？

胤礽自幼作为储君培养，不管是先天的品种，还是后天的培养都是顶尖的，康熙也曾考语：“处理国事，山川之固”。

之所以有些过失，一是康熙过于追求完美，二因弟兄们妒忌心爆棚，有丁点瑕疵都要在放大镜面前挑出来。真要胤礽用心思量，一般二般的时还真难不住他。而今皇阿玛以孙“冠”子大局已定，再不向皇阿玛敞开心扉，再不给皇阿玛一颗定心丸，岂不是实傻子枣木棒槌？

“皇阿玛，刚才您向儿臣等敞开心意，儿臣便以这国库亏空为例，向皇阿玛说一说肺腑之言！”

“康熙二十八年，治河功臣靳辅去了，其时皇阿玛尚在军中，为不使皇阿玛分心，儿臣依索额图大人的提议，率领皇室阿哥们亲往拜祭。可到了他的府上，儿臣却真哭了……”

忆及当日震撼，胤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忍，“……河道治理花钱如流水，靳辅为政几十年，可除了一座御赐府邸，钱不过千！阖府之内，除了发妻子女，只有老弱仆从四人……靳辅内人一身青衣儿瘦若竿竹，臣心神激荡中留下白银5000两，并要诸阿哥各疏葬仪。”

“但儿臣却没有想到，此例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九年，佟国纲将军殁。皇阿玛亲自制文，命儿臣等迎奠，此次倒不须儿臣谕令，大阿哥送去纹银8000两，三阿哥胤祉组织士子文人，为他写诗上百首，但此一项就耗费纹银5000两，八阿哥胤禩年纪虽小，却能持之以恒，以晚辈亲戚之名分亲自送灵……”

“三十六年之后朝廷承平，仪程之风也泛滥。不光是皇子们，更蔓延至朝臣，生老病死、寿诞嫁女、乃至纳妾均要大操大办，朝臣如此，兄弟们如此，儿臣这个半君焉敢不随波逐流？”

“俸禄银子、皇庄收成，无论如何撑不住开销，毓庆宫所出，除去国库之银，更小人作践，就像四弟刚才所说勒索群臣的那个，见一次儿臣竟然要收3000两银子，儿臣自己都惊呆了！”

“儿臣秘密处置了他，”胤礽一叹，“可儿臣能处置的也只有他……兄弟们呢？儿臣在皇阿玛心中最重，每次赏赐也是最厚，儿臣如此，就不信兄弟们家中自有摇钱树！再有那些朝臣们呢？每年那些俸禄，怕连做一次酒席都不够，终日迎来送往，钱从何来？”

“诸葛武侯曾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奢靡之风胜于朝堂，儿臣担心有一天把国库掏空，担心我天家子弟，在朝臣间如乞丐优伶般邀怜，成了笑料！更担心吏治糜烂……”

胤礽说道动情处，仰天而叹，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

“皇上，臣请罪！”索额图跟着跪下了，即是重臣又是铁杆，太子既然开头，龌龊话最该自己说，“臣也曾于户部借了十万两银子？”

“嗯——”康熙皱眉了，“索额图，你是朝廷一品，俸禄不可谓不高，作为勋贵之后，无论是孝庄皇太后，还是朕，这些年对你的赏赐也不薄，你难道也缺钱？”

“奴才不缺钱是真，可于户部借银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谈阔论中竞相攀比，朋比若一党，奴才不敢不借！若不是太子今日挑开这层窗户纸，奴才怕是不敢言！”

“臣亦赞成索中堂之言，”张廷玉跟着跪下了“臣也借了200两！”

“你们——”康熙的手指一一点过，又泄气的落于御座……

几千万两银子，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没了！自然不是一日之功，也肯定不是一人之为！

太子把朱家道理拿出来，说儿子花阿玛的钱天经地义，怕也只是遮掩，其背后真意还是索额图之言：朋比为一党！

旁人都为了吃穿用度在借钱“度日”，不借者反如鹤立鸡群般突兀，如此，哪怕为了证明自身清白反倒要自污，张廷玉的200两已经做到极致！

可追根溯源，根子还在皇子们身上，在争储身上，在他自己身上！

太子的“乞丐”“优伶”之比拟恰如其分。太子要人望，他不敢不借！其他的儿子们，因为有希望，一旦得势，太子的道理就是他们的道理；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风险仍存，都万劫不复了谁还怕拉饥荒？巴不得给继位的胜利者添麻烦！

皇亲宗室恐怕是在趁乱打太平拳，你借我也借，大家都在借，有儿子开头，亲戚花钱也有了道理，崽卖爷田不心疼，必然是奢靡之风渐起。

如此每况愈下，直到今日，整件事上至皇子，下勾朝臣若朋党，同体分赃心若一人，固若金汤且滴水不漏，摸不得碰不得！

康熙曾见过豫省的“地上河”奇观。

高出地面的堤坝揽成河道，风平浪静之下暗涌携带的细沙不停的旋转浮沉，明知自高而下是水之常势，明知下游百姓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可除了一次次将河堤加高加固再无他选，任谁敢让堤坝溃于蚁穴河水就会第一个扑打到他的身上，让他粉身碎骨。

这就是朝局！

刚才还讲什么上智不及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眼前局势，分明是自己搅成的烂糊糊！

康熙的拳头攥的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连愤怒都失去了力气，他觉得自己就像西洋传教士白泽曾讲那笑话，异国的君王自欺欺人，穿着愚蠢者不可见的“新衣服”招摇过市，还希望所有人来欣赏赞颂，事实上呢？一个小孩一语揭穿：光屁股！

幽幽长叹中，康熙看看胤礽，“太，既然已得过且过，你今日有为何撕破这个口子？”

“皇阿玛，”胤礽再次长揖，“以往，儿臣总以为皇阿玛心思摆动，想到将来有一天，儿臣的太子位会有人取而代之，儿臣又有何心思去考虑平静之下的暗流，直到今天，皇阿玛推心置腹，讲我治国之艰国族之难，讲对我等兄弟的拳拳之心，斥责胤禛为我爱新觉罗第一罪人，树弘皙为我皇族典范，儿臣悟了！”

“君子有分，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而士不可不弘毅。”胤礽肃颜正色，“儿臣三拜，就是与王氏作别！作为阿玛，儿臣总要为弘皙做些什么？虽知会得罪满朝文武大臣、地方官吏，甚至动摇我朝统治根基，但儿臣，绝不能坐视交给弘皙手里的万里江山是个烂摊子！”

“好！说得好，好一个士不可不弘毅！”

真真是那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康熙拍案而起，“太子，有什么章法大胆讲出来，你为弘皙不惜得罪满朝文武，朕为你，又有何不能担当，咱们天家两对父子齐力合心，这天下又有何难事！”

康熙激动的脸面张红，武丹之父能说护不住儿子的阿玛不是好阿玛，朕的太子也有此心，寻常百姓能遇上的那点事，可敢跟我这“满朝文武”相比？弘皙三件事，为父、为皇家、为朝廷，人虽小也称铁铮铮的汉子，太子懦弱至今，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敢以满朝文武朝廷基石为敌，可谓龙之潜九地之下，龙之腾九天之上！

与这父子相比，朕这个阿玛这个玛法怎能畏缩不前？如此，老少三代皇帝的组合还不是所向披靡？

弘皙亦激动，阿玛的背影两肩一头恰如山形，父爱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