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的飘下来,落在了光滑的大理石砖上,一点点的积厚,整个园子都仿佛置身于冰雪的世界,在廊下躲雪的小厮一边嘟囔着,一边拿着盐袋出去化雪,旁边正嚼着地瓜干的小厮见状急忙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拿起一旁放置的扫把将慢慢积厚的雪一点一点聚拢着扫到一旁。
天气很冷,但是屋子里面很是暖和,不大的房子里烧了热热的地龙,一名慈祥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只手炉,正笑着看面前的少女泡茶。
少女身着绯红色的锦袍,头上簪子的羽毛也随着主人的动作而轻轻动着,尚且稚嫩的脸庞满是严肃和认真,显得十分可爱。
当茶被送至老妇人手中后,少女期待的看着老妇人,老妇人含笑端着茶杯静静的品尝,随即说到:“不错,已略有小成。”
不等少女得意,她又说道:“但是你泡茶时心情浮躁,太过纠结于茶泡的如何,反而没有当初你泡茶时的心境,要记得,你要修习的不仅仅是茶道,还有心。”
见少女还想说什么,老妇人故作不耐的说:“去吧!我困了,年级大了瞌睡多。”老妇人挥挥手,目送着少女走出门外,随即寂寞爬上了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一碗酒酿圆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怔愣了一下,随即向旁边看去。
只见长相清秀的中年女人正用温柔却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老人微微勾起嘴角,看着碗中的圆子,陷入了回忆,她用小银勺搅了搅沉在碗底的圆子,米酒香气随即充斥在鼻尖,老人享受的说:“清莞,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可以和你娘相比了。”说完尝了尝圆子的味道,便将银勺放下,用着遗憾的口气说到:“年纪大了,胃口也不好,到是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见清莞还欲再开口,老人含着笑意说:“清莞,你可知道,现在的我已是很满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以承欢膝下,但是还有宁夏啊!虽然她不是我所生,但她一身技艺皆是我授,一日为师,终生为母,这么看来,我也算是她的亲人了。”
清莞几度欲要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将东西收拾好,便行礼离开……
老妇人目送着又一个人的离开,她起身踱步到窗口,看着原本零零星星的小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她又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这是她第三十七次叹气了,她笑了笑,都走了,都走了也好,生时身边便孤零零的,临死前身边也孤零零的。
她这几日啊!总觉得身子不舒服,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恐怕是大限将至。
她微笑着,她已活了那么久,她甚至记不得自己的生辰,疾病将她折磨的面容憔悴,岁月也将她原本秀丽的面容带走,好疼,身体好疼,她的膝盖好疼,她的头好疼,连她的眼睛也很疼,人老了,不中用了,连记性都不好了,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一切,她似乎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但还好,还有一个,于是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自己却觉得自己似乎活的似乎有点过久?
她真的有点累了,茶蘼静坐在妆镜前,她竟发现,即使是昏黄暗沉的铜镜也掩盖不住自己早已衰老的容貌,茶蘼嘲讽一笑,自己年纪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在意这个。
她早该想到的,提醒你老去的不是年纪,而是随着岁月而逐渐逝去的容颜,不过……
茶蘼撇撇嘴,她也是很爱美的好吗?即使老了,她也还是个女人啊!
“所以啊!我不喜欢西洋的水银镜,明晃晃的!”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珠翠嵌珐琅的小手镜,她仔细打量着水银镜中的自己,无奈一笑,镜中的自己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她微笑着为自己上妆,从衣橱中拿出自己最爱的一件衣裙穿上,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卧于窗边的躺椅上,似留恋般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这么好的雪景,却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她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年轻的自己,那么挚爱茶道,即使被师傅骂,被师兄师姐们嘲笑,还是觉得有意思,还是想学,而如今,自己再怎么热爱茶道,也早已失去爱茶的心了,她说宁夏心不静,可她又何曾心静。
茶蘼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不甘心!
在自己好不容易茶道大成,好不容易可以与之相较,他却撒手人寰,他看不起自己,她知道,而她恨他,他也知道。
只是无论多恨,直到面临死亡之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活了这么久,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无论是人还是事,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自己到底是真的因为恨那个人,还是只是因为她只是想找一个继续活着的借口?
茶蘼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就连曾经自己的骄傲,也保不住了,大概她也没想保留。
她感受到了,死亡正在向她走近,正在带走她不多的力气,她慢慢闭上眼睛,一觉不醒。
只是她并未看见,雪后初晴,竟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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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思羽看着绿萝和秀珠在她面前忙前忙后,两人的脸都紧绷着,一丝笑意都没有,而旁边的银子则磕着瓜子,冷笑着看着两人收拾东西,扫过凉思羽时,眼里闪过不屑。
“赶紧拿,省的你们说我昧了涼大小姐的物件,不过是一些死人的东西罢了有什么好拿的!”银子说归说可是看向凉思羽的首饰盒,眼底却闪过一丝贪婪。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银子鄙夷的看着闷葫芦似的凉思羽,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罢了,居然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银子失叹了口气,本来主母的嫁妆虽说是可以留下,毕竟又不是只有凉思羽一个孩子,可是一来本就是老爷他们亏心,二来县君自恃是贵族女子万万做不出吞一个没娘孩子的嫁妆的事情,三来…里面可是有不少都是御赐之物,他们可不敢动。
想到这里,银子就恶狠狠的瞪着收拾东西的绿萝和秀珠,而两人一个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另一个则视她为无物。
银子气的牙根痒痒,却不经意的发现,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她,她漫不经心的回头一看,只见凉思羽端坐在紫檀雕花罗圈椅上,轻轻吹着粉瓣水青瓷杯里的茶沫子,一边轻轻酌饮,一边用着冷淡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这么淡淡的一眼,却让银子心里一抖,她不禁低下头,却又很快的抬了起来,银子古怪的望着凉思羽,虽然凉思羽还是像以前一样木讷,可是她可以肯定,她刚才没有看错。
是哪里不对了呢?是了,是整个人通身的气势不一样了。
虽然大小姐长相和动作还稍显稚嫩,可是她分明从大小姐的身上看见了属于夫人以前的风采。
即使现在县君才是正式夫人,可是在他们这些人心底,他们终究敬畏的是那个风姿绰约,气质高雅的女人。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管着她的不再是之前的女人,他们还在县君手底下做事,可万不能让县君以为她还念及旧主,不然,只怕是祸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