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解开那包的歪歪扭扭勉强止住血了的布条，语气不太好：“怎么能这样处理伤口？若是再晚上那么一刻，肉就要和布条黏在一起了。”

“大夫，你快别说了，赶快治吧。”那小厮怯怯打量了一眼裴萧玉的脸色，赶忙推了一把那大夫。

大夫抬头，正想说什么，就看见裴家这位不受人待见的公子，此时眼神阴郁，面色阴鸷，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刀，旁若无人地放在手上把玩着。

寒光一闪，足以看出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可这位公子却丝毫不顾忌会不会伤到自己。

大夫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刚才裴萧玉垂下来看他的那一眼，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眼神，反而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恶意，望之就让他冷汗涔涔。

“给我。”裴萧玉突然道。

大夫没反应过来，抬头才发现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根早就血迹斑斑的破烂布条上。旁边的小厮领会，连忙从地上捡起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了他。

大夫心想这人真是个怪人，这样的东西还要揣在怀里当个宝贝一样。

裴萧玉垂下眼，打量着手中的布带，神色不明。

从她什么剪下来的东西，早就沾染了他肮脏的血，不复洁净。

那杯茶里被下了毒，他早就嗅出来了。

他被裴致远按在地上殴打时，就知道后面有人在偷听，为了不多生事端，所以他才任由裴致远“教训”自己。

不过，倒另有所获。

那杯茶在入口之前，如果赵兮没有阻止，藏在他袖子中的这把短刃，便会刺穿她纤细的脖颈。

裴家果然不能久留了。

看来，他要趁早找机会离开裴家，否则寄人篱下，受制于人。

赵兮回了宫，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

她明明下定决心去杀人的，却莫名其妙救了人。

临门一脚就要成功的事，还被她一袖子挥砸了。

逞什么能，撑什么能？

她狠狠锤了一把自己的右手。

都怪它，否则裴萧玉一口毒药下去，什么事不都一了百了了吗？

她顶多就有点小愧疚，可这愧疚和上辈子赵氏被灭族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可无论赵兮如何劝解自己，都没办法迈过去那条坎。

这辈子的裴萧玉，和上辈子她所熟悉的那个裴萧玉，完全就是两个人。

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自保的手段，没有让人人敬畏又害怕的恐惧。

连小小的下人，都可以任意欺辱他。

这样的裴萧玉，却要为那样一个残暴的人付出代价。

太不公平了。

赵兮就在这样两种情绪中被折磨着。一会觉得裴萧玉就是该死，他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死了是为天下苍生好。

一会又觉得他无依无靠，过得凄惨，和想象中的大不同。

一觉醒来，赵兮眼下一片乌青。

连赵沂过来探望她都吓了一跳，打趣她是看见了谁家少年郎春心萌动，勾的一夜都没睡着。

赵兮回想了一下让她梦见了一晚上的那个人。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沂惊了，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被他说中了，连忙坐下追问：“小妹，你不会真的有心仪的人了吧？”

“快告诉哥哥，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什么官职，啊？”

赵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没有谁！”

“啊，”赵沂摸着下巴，一脸惋惜，“若是有了，一定要早点告诉哥哥，哥哥给你预备丰厚嫁妆，一定快快把你嫁出去。”

赵兮看在一母同胞的兄妹份上，没有戳破上辈子自己嫁给裴萧玉之前，赵沂在殿中哭天抢地，连找人算赵兮今年不宜出嫁这样的浑念头都出来了，还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才放弃。

赵沂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妹，你嫁给了裴萧玉，你让哥哥一个人怎么办？”

赵兮一张纸拍过去，嫌弃道：“所以，你才更应该早早成家，早日娶亲。”

“哥哥，你知道关于裴家的事吗？”上辈子赵氏被灭族，和最后赵沂口中提到的范阳卢氏有关。

裴萧玉为什么会变成裴家人，此事还有待商榷。

“裴家？那个老世家？”赵沂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世家之间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裴家倒是挺有趣的，听说他们家大房有个儿子，但品行不端，被送去了寺院住了好几年，前不久才被送回来。”

“那哥哥，”赵兮斟酌道，“那你知道范阳萧家吗？”

赵沂一骨碌坐正了，表情严肃：“你怎么会问到这个？”

“就突然想到了，”赵兮找了个借口，撑着下巴，带了几分好奇，“不过哥哥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问范阳萧家，他们家有什么问题吗？”

“唉，”赵沂叹了口气，“这事其实也不算秘闻，不过是太惨烈，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被禁止非议。萧家当年是将门之家，驻守边关。后来被贼人蒙蔽，通敌叛国，后不知为何，萧家好像与蛮夷起了冲突，惨遭灭门。”

“灭门？”赵兮皱眉。

“可怜萧家上下一百零六口人，无一活口留下。”说到这，赵沂一阵唏嘘。

“那有不有可能，萧家一氏还有人活在这个世上？”赵兮又急切追问。

“你怎么对萧家这么好奇？”赵沂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萧家当年一百零六口都是裴家老侯爷去战场上收殓的尸骨。说起来裴家当年也是武将出身，可惜如今也没落了，世事难料啊。”

裴家，萧家。

裴萧玉。

赵兮觉得好像有个突破口在等着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找不着。

裴萧玉名字里有个“萧”字，上辈子赵沂临死前告诉她裴萧玉是萧氏之后，此时他又说当年是裴老侯爷去战场上收殓的尸骨，那裴萧玉会出现在裴家，是否就和裴老侯爷有关。

当年萧家通敌叛国，又是否属实。

一团团迷雾围绕着赵兮，让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过她倒是想通了一件事。

这辈子裴萧玉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他想要灭掉赵氏的想法就不存在。

她既然无法下手杀死裴萧玉，那么，只要让他不知道事情真相，不就行了。

“哥哥！你帮了我大忙！”赵兮重重一拍赵沂的肩。

赵沂不明所以，啊了一声：“什么……”

赵兮却不同他说了，丢下一句我要出去一趟，便急匆匆离开了。

“这么急？”赵沂表情有些吃昧，“不会真是看上哪家小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