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与徐学文商量的结果,都认为最好是考学,这样既有栖身之地,还能深造。陈伯吹想报考的是大夏大学高等师范专修班,徐学文想报考的是大陆大学政治经济系。
陈伯吹想考学还有一个不好明说的理由,其实这一点,好友徐学文心里也有数,他也非常同情并理解陈伯吹的恋情。宝山县立师范女生陈丽苹是陈伯吹的初恋情人,尽管陈伯吹一往情深,但近来陈丽苹却明显地疏远冷淡起来。什么原因?陈丽苹从未说过,陈伯吹却多疑起来,以为是自己学历太低,配不上她。心想如果能考上大学,两人的事兴许还有转机。
但陈伯吹要考大学,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他学历太浅,不要说报考大学,就是考一个“同等学历”,还缺4年。其次,即使考上了,也没有经济来源。父亲早于4年前去世了,一大家人,全靠他一人支撑,上有老母亲需要赡养,下有弟妹需要照顾。三弟汝信虽说3年学徒已满,但还挑不起家庭重担。妹妹品娟、四弟汝敏、小弟汝惠都还在学校学习。俗话说:长兄当父,陈伯吹不能不考虑家庭现状,再说他还得自己养活自己,完成学业也需要一定的钱。好友陈荷百等见陈伯吹有些犹豫,都鼓舞他说:“你读大学时,还可以一面写作,再不够,我们都会支援你。”一席话,说得陈伯吹的眼眶都湿了。
如果说经济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那报考手续是不是也可以想想办法呢?这时,陈伯吹突然想起一个人——曾在宝山县教育局当督学的王德昌,也就是那位发现陈伯吹这匹教坛“千里马”的伯乐,几年前已调到上海市教育局工作了。陈伯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到王德昌,王德昌非常欣赏陈伯吹,觉得他是位可以造就的人才,就提笔给上海市教育局局长鲁继曾写了一封信,交给陈伯吹,说:“单凭你甲种师范讲习所的文凭当然是不能报考的,但你已有7年教龄,这一点很重要,而且你还是全省通报表扬的优秀教师,又有《学校生活记》出版,鲁先生是很重视人才的,他现在是大夏大学的教务长,你拿我的信,还有你写的书,给他看,他会考虑的。”
陈伯吹非常感激地告别了王德昌,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夏大学。鲁继曾看了信后,收下《学校生活记》,对陈伯吹说:“好吧!我们作为特殊情况,破格准你报考。”
陈伯吹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别提他有多高兴了,接下来是紧张的复习迎考。幸运之神总是光临有心之人,考试结果,陈伯吹、徐学文两人都如愿以偿地考取了自己所报考的学校。
陈伯吹、徐学文考上了大学,不仅周向之、陈荷百为他们高兴,校长赵镛和县教育局局长浦文贵,也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明白,陈伯吹、徐学文要离开宝山是不想连累学校,因而在祝贺两人考上大学的同时,也心存感激,积极帮助两人克服一些困难。譬如热心的浦文贵为了让这两位学子能在上海有个立足之地,亲自从宝山跑到上海,找到自己在龙门师范时的同学陈济成帮忙。陈济成早先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当高级职员,赚了不少钱,后来创办了3所学校:私立上海幼稚师范学校、私立上海中学、私立上海小学。而幼稚师范隔一条胶州路,对面就是大夏大学。浦文贵说明来意,陈济成也慨然相助,安排陈伯吹、徐学文在幼稚师范代课,这样两人不仅有了一定数量的工资,而且伙食与住宿问题也解决了。从此,两人过起了半工半读的生活。
陈伯吹在幼师担任的是地理课的教师。陈伯吹从未教过这门课,为了让学生们听得有味,他花了许多时间认真备课,还独创性地将大量风土人情的资料有机地补充进去,不仅大大开阔了学生的知识视野,还使这门本来容易使学生感到枯燥乏味的课程变得生动有趣。
陈伯吹一天内的时间安排大致是这样的:上午,以教师的身份在“幼师”给学生们上课;下午,又以学生身份在大夏大学听课;晚上,除备课、复习外,还要写作。不写作,又怎能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生活呢?每到星期六下午,陈伯吹又要到大姑母那里去度周末。
说是度周末,还不如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因为大姑母那里可以给他以“家”的感觉。大姑母家住闸北区吉星里五号,自从父亲与宽弟相继去世以后,除了慈爱却远在南翔的母亲外,只有大姑母是能跟他讲心里话的人了。在大姑母那里,他不仅可以诉说不愿向母亲诉说的话,而且还可以从大姑母那里记取父亲的音容笑貌。
大姑母早年丧夫,无子无女,孤苦伶仃,虽不过五旬,却已满头白发。陈伯吹从心底也很同情她的不幸,何况现在大姑母又患病在身,不得不整日卧床。大姑母得的是严重肾脏病,脸色蜡黄而又浮肿,两眼大而无神,眼眶陷得深深的。虽说陈伯吹每周必去,又相距不远,但毕竟不方便照顾。幸亏有小姑母的精心侍奉,自大姑母得病以来,小姑母就没有离开过寸步。这天早晨,陈伯吹与大姑母打过招呼,要赶回学校了,刚出门,小姑母就赶了出来,对他说:
“壎,这星期你能抽空多走几趟吗?”
小姑母的话,陈伯吹是明白的,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一酸,眼泪也就夺眶而出。这一瞬间,父亲与宽弟的惨死又浮现在眼前。然而,陈伯吹感到终身遗憾的是,他不仅这星期没有多走一次,甚至连星期六也没有按时来!而他的大姑母就在这个星期四的晚上去世了!虽然在大姑母去世后,陈伯吹把自己没能见到大姑母最后一面的前因后果都写进了他的忏悔文字《吉星里五号门牌》,倘若大姑母地下有灵,也会原谅他的过失,但陈伯吹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然而,他内心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个星期,陈伯吹为什么没有来看他的大姑母呢?是教学与学习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吗?原来,这个星期六,陈伯吹跑到宝山师范去了。他去那里找他的恋人陈丽苹,为他们的爱情作最后一次努力。然而,陈伯吹失败了。在一星期内,他失去了“恋人”,又失去了慈爱的大姑母,这在陈伯吹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他这颗受伤的心灵又有谁来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