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是笔的舞蹈,墨的狂欢。
何谓笔?《笔法记》云:“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何谓墨?“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
好画必定是笔墨的“老友相聚”、“知己聊天”,甚或是恋人的“新婚”。笔端夭矫不可状,白纸尽出意无穷。
因此,苏东坡作画是,“当其下墨风雨骤,笔所未到气已吞。”一位蒋姓古人贻恭,也写有一首作画的诗:“应有鬼神看下笔,岂无风雨助成形;威疑喷浪归沧海,势欲拏云上杳冥。”
用这些前辈大师的经典体验来形容沧海的画,似也十分地妥帖。他的大画最能表达其奇崛纵横、沉雄大逸的气势,几乎都是“喷墨”成象:“翛然落笔雷与电,墨气淋漓通鸿蒙!”
其代表作《火烧云》《雄关漫道》等是红与黑的对抗。一团团扭结律动的黑,牵动着大片翻滚的红,在劲扯中或重或轻,或深或浅,或远或近……红如火烧天,黑如云摧城。
《诵经日月山》《独有豪情》是蓝的升华。圆浑,健拔,直可幻龙化凤,上达九天。渲染巧妙,其妙入神,意象闲和严静,神迈高识。
《自有天机贯胸臆》,苍润,幽邃,由上面所说的惊世骇俗的浓墨重彩,陡然转为一片静虚。明净,隽爽,气厚心和,神留于幽。老树铁枝任纵横,神助笔力能扛鼎。
《加勒比海速写》,黑团团接黑团团,波澜卷处生波澜。大有“落笔海变色,墨花生湿云”之势……
——到了这个境界才称得上是创造,已见大家气象。
所有绘画无不以形写神,画家和画匠的区别也在于“写神”上。这样说没有丝毫对于“画匠”的不敬,当今社会最缺的就是高级匠人,工厂里缺大工匠,教育行业缺好的教书匠,农村缺好的庄稼把式……因为做个好的匠人也很难。更何况匠人开窍“破茧而出”,就可成大家。但画匠若只停留在技法烂熟、精于临摹、只求“形真”上,就会“失神”。虽惟妙惟肖,却不能象外生意。
真正的画家应该是,“险绝虽从笔下成,精能皆自意中生”。古人称画技为“绝艺”,是“终身宝”。怎样的画技方为“绝艺”?——“方寸巧心通万造”。心通造化,笔才能通神。笔有神助,墨当繁则繁,当简则简。
这样画家较之画匠就多了一副“神来之笔”。这才是人们被吸引被感动被震撼的主要因素,恰如沧海辛卯年重画的《识钩否》,画面只有寥寥数笔,却精妙传神,令人心头一震。好像是自己突然面对一个精巧而险恶的钓钩,不由自主地会迟疑,会思索……而那只青蛙,筋肌强健,力道十足,它成了设钩者旗鼓相当的对手。最后到底是谁将被钩所钓,还真说不准。而两年前沧海第一次画《识钩否》中的青蛙,柔媚、憨直,已露贪相,几乎可以断定它是会吞钩的。
还有一组淡逸高古、借“写禅”而发本心的作品:简洁灵性的《墨戏图》《亦有所思》,因机生变,养趣入情,荒寒的《空塘》《天桥》;朴拙的人物写生,活脱的《人体素描之三》……落笔见形,意象奇特,都有意想不到灵光激射。甚至辅以“鬼才戏墨”“文人醉写”,或笔到天机、纵横幻诞;或搜妙创真、骋怀味象。
“神来之笔”是灵魂出彩,从生命内部发出光芒,只能用心灵感受,给人带来绵绵不绝的喜悦。好画本来就具有神性,得于心,而应于手。米开朗基罗有名言:“好的绘画不过是神的完整性的一个拷贝,神的画笔的一个影子。”
从掌握普通画笔,到有了“神来之笔”,须经过艰苦漫长的历练。有人纵然追求终生,也未见得就能得到。这原是可遇不可求的。
沧海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