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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侏罗纪 第三章 倾国二姬(公元前700年——前685年)

第三章 倾国二姬(公元前700年——前685年)

公元前三十世纪,当埃及人在尼罗河畔开始建造大金字塔的时候,中国的炎帝,手握着犁头把儿,开垦着肥沃的中原大地。华北平原,黄帝的游牧部族在这里放牧牛羊。蚩尤则在东边泰山济水一带抓鱼。黄河中下游,南北东的这三个首领,终于冤家路窄,互相斗殴起来。善于拉赞助的黄帝在九天玄女配合下,先后发动涿鹿战役、阪泉战役,通吃了另外两家,捉住了蚩尤切掉脑袋,炎帝则不知所终。

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役龙使豹,呼风唤雨,很酷的,并且他们“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表明他们的武器防护装备甚好,甚至是古代最早的金属冶炼尝试者。英雄的蚩尤跟项羽秉性差不多,把黄帝打得九战九负,却一战而北。蚩尤死后,被黄帝尊为战神,画成图腾来吓唬别的不服气的人。

山东土著被称为东夷,人才辈出,继蚩尤之后,下一个名人就是大舜,再往后是射掉九个太阳的后羿(嫦娥的老公),还有夷羿,一度入主中原,赶跑夏天子太康。其他山东地区的远古名人还有造字家仓颉、大司法家皋陶和我们的造井英雄伯益。以及盘古、少昊、有巢氏等等,也都是山东名人,只是他们成为了神话。

山东的东夷人民特点是善射(比如后羿),好勇(比如蚩尤),有仁心(比如大舜),并且喜欢养猪,大汶口遗址里出土好多陪葬的猪头。猪的四个小腿儿,没法逐草而居,说明他们不迁徙。既然不迁徙,东夷族的农业文明也就不会落后。古代拆字先生把“夷”拆成“大”和“弓”,“大”是君子的意思,“弓”说明这些大人君子们善射。

大人君子据说又长寿,所以东夷有不死之国,天真的秦始皇还到东夷的乌托邦寻找不死药。最近,有人甚至拿墨西哥人的八卦太阳历做证据,说东夷人穿过白令海峡,成为印第安人的始祖,倘如此,那简直是值得骄傲了。[1]

然而值得骄傲的、善射又仁义而且不死的东夷族却一直遭受华夏人的绞杀,从黄帝时代起,到夏到商,东夷族不断挨揍,纣王临破产前,还在挥动主力跟东夷干仗。经过长期兴兵,东夷族被压缩在胶东半岛,到了大周朝建立以后,东夷族在商朝旧势力(殷顽,哈哈)怂恿下造反,对抗周政府。大周政府军在老干部周公、姜子牙带领下东征,三年苦战,把东夷人进一步打压到鲁西南、鲁东南一带,收缩进淮河下游。

东夷撤退所出让的胶东半岛,分封给了姜子牙,成为齐国,爵位是侯爵(级别不高,因为“姜”姓是外人。事实上,姜子牙本身就是东夷人)。以姜子牙镇守山东,有点儿以夷制夷的味道。

也许是为了监督姜子牙吧,齐国南面又设了鲁国,大圣人周公被封到了那里,爵位是公爵(比姜子牙高一级,周公是天子亲戚啊)。这大约是公元前一千年的事情。距离蚩尤时代一千五百年已经过去了。山东地区遂有了齐鲁两个大国,齐在东北临大海,鲁在西南倚泰山。

但是周公人忙走不开,就派自己的儿子“周小公”去治理鲁国。周小公受其圣人爸爸影响,有点文人脾气,生搬硬套他爸爸的那套礼仪治国方针。他写了长达三十筐竹简的工作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鲁国土著(东夷人)不尊周礼的可耻,痛心疾首地说服各个部族进行自我改造。鲁地的商朝遗民,类似犹太人,很会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业基础,(难怪商人叫“商人”),但周小公觉得这是资本主义尾巴,非割掉不可,商人们必须改按中原模式到井田里去,撅着屁股铲地,不许做小买卖。鲁国人其它东夷秉性,也被周小公花了三年时间狠狠地整改过来了(“变俗”)。全盘“周”化之后,严格刻板的周礼大获流行。鲁国人忘掉了从前东夷族的尚武传统和桀骜不逊,开始讲求亲情礼义、和和美美,大家学习互相作揖磕头,在山水秀丽资源富足的鲁国,过着束手束脚、不咸不淡的日子。鲁国曲阜这里本来是个东夷国家,叫做奄国,被周公东征灭了,改名鲁国,所以“周小公”又跑来改造鲁国。

古语说齐大鲁强,但是齐鲁这时候各自不过方圆二百公里,大周天子怕诸侯们羽翼丰满尾大不掉,所以封地都不过县城大小,山东境内就有七十多个各姓诸侯。齐鲁算是其中较大的。同时期的希腊城邦国家也一样,都是小国寡民,雅典方圆亦不过五十公里,雅典城内才不过五六万人。

到了春秋时代,鲁国新时期第一任国君鲁隐公走上历史舞台,混了十一年就被手下大臣羽文杀了。接下来,公元前711年(郑庄公三十三年),鲁桓公即位。

鲁桓公重色思倾国,即位多年求未得,小妾虽然有几个,正宗爱情鸟却还没来到。按照同姓不婚的原则,姬姓的鲁国一般到姜姓的齐国去讨媳妇。[2]齐国的齐僖公老爹膝下,二公主文姜如花似玉,桃腮杏脸,蛾眉莺眼,体若春柳,步出莲花,不知羡煞了多少诸侯公子。本来她是想嫁给郑庄公的英雄儿子公子忽的,公子忽谢绝了。鲁桓公于是人弃我取,派人向齐国要文姜。

齐僖公认为,齐鲁两国,从祖上姜子牙和周伯禽(周小公)起,就是门当户对的高干,虽然鲁桓公长相接近青蛙,还是应允了吧。

于是老模咔嚓的鲁桓公把如花似玉的美女文姜迎娶回了曲阜老窝。

美眉文姜,按《诗经》描写,她经常在众人陪同之下,驾着华丽的马车,高仰着脸儿,赶着雄壮整齐的驷马,在曲阜城外大道上,无拘无束、自在无忧地游走,很有唐朝公主的自由泼辣风格,或者像那个不守规矩、爱闯红灯、被警察满世界追跑的英国黛安娜王妃。并且,文姜不摆什么贵族架子,态度和蔼,欢声笑语不断,轻松随和,和平民百姓有说有笑,更让人联想起戴王妃。文姜身上,充分体现了齐国女子果敢大胆,没有周礼束缚的天性。这位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一出场美女——文姜,带着少女恣情的欢笑来到鲁国,给这个迂腐的国家带来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气。

过了十年出头,文姜跟鲁桓公生下的小孩已经到打酱油的年纪了,爸爸妈妈的感情上却出了裂痕(哈哈!更像英王室了)。

文姜的私生活也很前卫,当年,文姜还没出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俩人互相你抱我啃。用现代眼光看,这么一个大美女,如此行为也属于天生丽质不知珍惜,特别在当时,男女不能坐在同一张席子上,递东西也要由仆人转达。但是齐国没有这么啰嗦的礼教。有时候,文姜把酒杯、果品就直接递给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只娇嫩而丰软的手,还会在哥哥身上什么地方有意无意地停留一下。哥哥吃惊地抬头看时,发现文姜眼中,春水摇荡。哥哥从此总在梦中发现文姜身体斜对着他,胸脯凸得那么高。他贪馋地望着她,眼光细细舔食着她的雪白肌肤。在俩人内心深处,一种偷食禁果的欲望,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

文姜和哥哥,终于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在桑树林儿里抱着,俩人high了起来。他们的老爹齐僖公也许知道这事,但是不管。当初姜子牙顺应东夷人习俗,保留了当地性解放、尚武等东夷传统(而不是像周小公那样,实施移风易俗的改造)。齐国的风尚就是不重“周礼”,而重经济建设。《诗经》十五国风里边,一般都是男的泡女的,惟独《齐风》里的女孩泡男孩,还大白天跑到男方家里热乎,第二天天亮才走。齐国女子痴情外露,诸侯闻名(有盛唐风格)。[3]

美女文姜十六岁以后,南行四百里,出嫁鲁国,把灵魂装入空虚的口袋,走上另一个陌生。她的哥哥与她辞别。临别时刻,俩人私聊,作哥哥的说,以后还有见面机会吗,作妹妹的说,慢慢等吧,让我们风雨同床、同甘共苦吧。然后,文姜就在齐僖公老爹的亲自护送下,到了鲁国。

鲁国的老朽们编的《春秋》于是开始挑理了,说诸侯女儿出嫁,按无所不包的《周礼》要求,应该是派上卿护送,文姜的爸爸亲自送到鲁国来,这算哪一出啊?两个匹敌的国君见面怎么施礼啊?

等齐僖公老爹在攻打纪城的战役后死掉,文姜的哥哥接班,登上君座,是为齐襄公。(其实,齐国是侯爵,应该叫齐襄侯。鲁国才是公爵,叫鲁桓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诸侯纷纷自称为公,抬高自己。)

齐襄公一看自己跟妹夫鲁桓公平起平坐了,立刻邀请后者来到临淄进行国事访问,并且要带媳妇(国事访问要带媳妇,那时没有这规矩,鲁国大臣纷纷反对)。[4]

鲁国讲礼的大臣们听说过文姜和他哥哥在齐国时的绯闻,于是就翻出《周礼》,劝说道:“女的呢,应该住在丈夫家里,男的呢,应该跟妻子一屋,这就是礼。不要乱改变礼,一改变就出问题。”意思是不希望带文姜出去。鲁桓公不听,漫应了一声,挎着媳妇文姜,很牛气地来到齐国临淄国宾馆住下。

不料,就在夜里,发生了两国人民都不愿意发生的绯闻事件,即,作风很差的齐襄公跟其同父异母的美妹文姜再次风雨同床了。

鲁桓公一看媳妇一夜没归,知道不是好事。老实人急脾气一上来,就跟武大郎一样莽撞了。武大郎不是就买了把菜刀吗!鲁桓公也跟夫人大发雷霆,要死要活地喊,骂她,还把帽子摔在地上。[5]

文姜于是哭哭啼啼地派人向哥哥诉委屈:因为没有爱情,这样的家庭再不能维持了。

齐襄公有进步思想,主张婚姻是自由的,女人是大家的,有德者娶之,妹妹不能被别人骂。于是齐襄公就产生了西门庆杀人的恶念,定下毒计,在下一轮宴会上,把鲁桓公灌得烂醉,由齐公子彭生扶醉人回馆驿休息。公子彭生大约是个力士,或者桓公太弱不禁风,总之结果是,鲁桓公被公子彭生一扶,就闹了个“折肋而死”。

“折肋而死”是怎么个死法,我不知道,大约是把鲁桓公的肋骨弄折了,内脏挤了个乾坤大挪移。还好,不是被草药毒死的,外伤一目了然,属于“他杀”。[6]

齐鲁青未了。

短山上空徘徊不去的白云,把鲁桓公客死临淄的好消息,送回了鲁国人耳朵中。讲礼的鲁国人遭受奇耻大辱,气得吃不下饭去,他们说:“齐国人真是不讲礼了啊,让我们主公戴着绿帽子往黄泉赶路!”(当然他们不会这么说了,“绿帽子”这个词是唐朝李白的诗中才开始出现的,是娱乐圈不正经人士的妆戴。)

鲁国上下一致认为,挽回面子要紧,遂督促齐襄公惩办凶手,别太让诸侯笑话我们了。[7]

齐襄公原本就是堕落的一代,没什么高尚信仰,一切围绕个人利益,看见公子彭生没什么用了,就把他当替罪羊杀掉。彭生临死还不服,嚎了半天才死。

干掉彭生这件事,也说明齐国人不像鲁国那样讲“亲情仁义”,齐国是依照姜子牙式的武人治国路线,尊重东夷人传统的竞争精神,发掘有一技之长的专家,重用能人和有事功者,不拘一格地搞活经济,开发渔盐,治理盐碱地,鼓励妇女织造,刺激器皿手工艺生产,引导商朝遗民发展商业以补充农业的局限,国力蒸蒸日上,并且保存了东夷人的尚武风格,不停地欺负鲁国(后来,齐国出了个大能人管仲,鲁国出了大圣人孔子,毫不奇怪)。

鲁国人把自己的死国君从他大舅子那迎接回来,但不接文姜。文姜克死了丈夫,众怒难犯,不敢再回鲁国,呆在齐国呢,又人言可畏。于是她就取了个中庸之道,跑回鲁国呆了俩月,但实在忍不住国人的白眼,就又出奔到齐国去了,可是呆在齐国,鲁国人的白眼更白了,她呆得也是犹犹豫豫。儿子鲁庄公说:妈你还是回来吧。于是文姜又回来了。

齐襄公这边,随后也娶了个老婆,是周天子的闺女,周闺女命短,过了没一年就闷闷不乐地死了。(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句话就完了。)

老婆死了,齐襄公又自由了,就跑到边境上约漂亮妹妹文姜过来玩。文姜义无反顾地又去了。鲁国人就在《春秋》上使用精神胜利法,骂文姜夫人说:“夫人姜氏会齐侯于哪哪哪。”这一个“会”字,是有讲究的,因为史书正常情况下,只有两国国君相会,才会说“会”,这里却是把一方女的巴巴地去会另一方诸侯——明明是通奸,却大张旗鼓地、一本正经地用大词“会”来记录,这就是故意在出她洋相,显示出她滑稽。这是在“讥”她和齐襄公的。这种不带脏字的批评就是所谓“春秋笔法”,一字褒贬,乱臣贼子惧,不过乱臣贼子们是否真惧,就难说了。[8]

后来齐桓公说齐襄公在位时,“高台广池,湛乐饮酒,田猎毕弋,不听国政,卑圣侮士,唯女是崇”,整个一个花花公子形象。不过齐桓公后来也是这样,齐国整个的风俗就是奢侈,直到汉代还有人说“齐俗奢侈”,可见其风俗绵延之久。

花花公子齐襄公当国君日久,觉得也应该干点事业,别让人光觉得自己就是个泡妞高手。正这时候,机会来了,中原地区郑庄公死后因为争夺嗣位而大乱了好一阵的郑国,又派使者来说,我们郑国又换国君啦!

原来,郑昭公(就是拒绝娶文姜的那位)复归君位没两年,手下大将高渠弥造反,打猎的时候把他给当野兽射死了。[9]

听说高渠弥犯上作乱,齐襄公高兴了,发出请帖,邀请高渠弥带着新立的国君在卫国和天下诸侯会会。

高渠弥正怕诸侯各国不承认自己的新国君,赶紧接受齐国示爱,跑去会盟。

盟会上,刚要歃血(把牛耳朵血抹在嘴边),齐襄公突然翻脸,叫道:“乱臣贼子在此,还不快给我拿下。”埋伏的甲士们上去就把郑国新君给杀了,然后把高渠弥给办了个车裂。

车裂是古代死刑最残酷的一级,俗称五马分尸,把整的一个人向五个方向揪,揪成海星那样,最后揪成五块儿(欧洲也有这样的杀人法,是使用两匹马,要揪好长时间,因为人体其实很结实,轻易揪不断,用战车来揪,就容易多了)。齐襄公用五辆战车、二十匹大马揪死高渠弥,杀得这么夸张,是为了给自己做广告,让天下诸侯都晓得是他把郑国坏蛋揪死的。

新君被杀,郑国人倒也没话可说,又迎立另一个公子当国君(老郑庄公的儿子真多啊,禁得起这么一茬茬地杀)。齐襄公替国际上主持完了这个正义,匡扶了郑国社稷,心花怒放,为了奖励一下自己,就又去边境上偷会了文姜妹妹,当然又被鲁国的阿q们偷骂一顿。

主持完郑国的正义,郑国北边二百里处,卫国的“正义”,几年前也出过问题,还没被“主持”呢。

卫国也是个不俗的国家。齐、鲁两国,在东向捍卫洛阳,弹压那些麇聚于山东野心不死的商朝残存势力和淮河东夷。卫国则从北方屏障洛阳,它地处中原“巴尔干”北部,河南、河北交界,和更北方的燕国一起,防范北方狄人。[10]

目前在任的卫国国君卫宣公,是个老淫棍。先前,他勾搭他爹的小媳妇,俩人到郊外去high,慌乱之中,生下一个孩子,叫急子,意思是“着急的时候生下的孩子”。等卫老爹一死,卫宣公觉得用过的东西不能浪费,就把爹的小媳妇娶为了自己的正夫人。(儿子娶爹的老婆或者妾,在春秋时代不算非礼,它就像继承父亲财产一样。)

老实巴交的急子,长大成人,该成亲了,议定从齐国娶来大美女宣姜(即是文姜的姐姐,另一个美女兼扫帚星)。

文姜和宣姜,齐国英雄的两个小姐妹,都有着倾人之国的魅力。文姜以其美貌倾死了鲁桓公,宣姜这里又要把卫国倾得家破人亡了。具体情节是这样的,卫宣公听说儿媳妇宣姜艳压群芳,春光撩人,禁不住浑身乱颤,想了想,就不愿意把她送给自己的儿子了。于是老卫在淇水之上筑了个享乐的台子,派急子出国当驻外大使,自己则跑到台子上等着。

宣姜从齐国一来,找不到新郎官急子,发现的却是老公公一双色迷迷的三角眼。全身乱颤的老公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现这个女孩不简单,雪白的脸蛋颤动的嘴唇,一抹“微峰”送爽的小酥胸。老卫乐得把台子都颤摇晃了,立刻全身扑上去了。(此处少写六十字!)宣姜也没办法,就在淇水之上,解开衣带,跟老公公浪漫开了。幕天席地,大有野趣。

而朝歌城里老卫的老婆(也是老卫的爹的妾),也就是急子的亲妈,见老公又有二奶了,自己失宠,气得要命,上吊勒死了。

几年后,急子从外国回来,看见妈没了,老爹跟自己没上门的媳妇好上了,并且连生俩孩子,大的叫子寿,小的叫子朔。一看这形势,急子可真成“着急的孩子”了,心说:“爹,您把这一家子搞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论辈份了。”

其实整个春秋时代,男女淫乱,君臣相残,同室操戈,父子反目,儿子继承老子的媳妇,或老子偷娶儿子媳妇,各种非礼的事儿揪头发难书,跟六十年代性解放的美国差不多。人们非常另类解放,极端前卫,要不怎么礼崩乐坏了呢,把孔子气得够戗。[11]

急子着急的样子使卫宣公又愧又怕又讨厌。又过了十几年,卫宣公和二奶宣姜生下的小儿子“子朔”,已经长到了可以说人坏话的年龄了,于是憋足劲说急子的坏话。宣姜也希望急子早死,好让子朔当继承人,所以也去说坏话。

既然大家都想让急子死,卫宣公就吩咐他再到外国出差一次,同时命人布置刺客在边境上埋伏,一看见拿着白牛尾巴的使节就给杀了。

不料这个阴谋给子朔的哥哥“子寿”(宣姜的大儿子)得知了,这个子寿是个善主,赶忙给急子通风报信。

急子点点头。然而,可能是长期精神压力太大,急子同志万念俱灰,他说:“我不想逃跑,如果跑了,咱爹和你妈就要沾上恶名,我不能置咱爹和你妈名誉于不顾,宁可我自己死了算了。”(这都什么辈份啊?)。

道义面前,子寿也不愿输给急子,打算替死,实施“替死计划”。他把急子灌醉,持了急子的白牛尾巴跑到边境上,埋伏在那里的刺客看见白牛尾巴,如期跳出,把这个当仁不让的子寿误作急子给杀了。

真急子酒醒之后找不见子寿,连忙追到边境上,跟那帮刺客打听:“大哥,对不起,打听一下,刚才看见拿白牛尾巴的人经过了吗?”

“看见了,不过我们已经把他杀了,人头在这里,还热乎呢,你摸摸。”

“对不起,大哥,您刚才杀错了,麻烦你再杀一遍好吗?我才是急子。”

刺客说:“哦,是吗,谢谢啊。”

就把真急子也照单收杀了。

同一天里,卫宣公的办公桌上摆上来两只儿子的人头,子寿和急子,像两只祝寿的寿桃。不过已经放凉了,不冒热气了。卫宣公呢,也不知道是该乐还是该哭,再加上国人纷纷抗议杀太子的事,从此开始白日见鬼,一闭眼就做恶梦,以前喜欢颤的毛病颤得更厉害了,连宫殿都跟着颤,没过一年也就颤崩掉了。

如愿以偿的子朔,欢天喜地当上了大卫国的主人,号称卫惠公。

可是卫惠公下面的干部群众都不服,一起作乱,拎着门闩砖头,进攻卫惠公,拥着急子的弟弟做了国君。卫惠公无可奈何,仓皇出奔,往东三百公里跑到妈妈的老家齐国去了。

齐襄公看见大妹子宣姜的儿子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说:“外甥啊,你妈妈好吗?你二姨文姜也嫁出去啦,我好想他们啊。”卫惠公哭着说明来意,希望大舅借他点车马回国复辟。正想在国际上出风头的齐襄公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要兵马容易。”立刻发出英雄帖,武力护送卫惠公回国。齐襄公带着齐、鲁、宋、陈、蔡五国联兵,兵车连结,杀气腾腾,奔卫国来了。卫国新上台的国君赶忙向周天子求救:“这儿有人不讲理啦,要粗暴干涉它国内政啊!”

周天子维护诸侯国际安定团结,义不容辞,但是他的群臣都不愿意带兵出征,上次周桓王肩膀中箭,好了伤疤可不敢忘了疼,还是眯着吧,装缩头乌龟吧。

正犹豫间,一个利欲熏心的小官儿,拍胸脯叫唤:我要打仗,我要升官!周天子遂给了他百十辆兵车,开赴卫国,去跟齐襄公的五国联军相殴,结果给对方揍得片甲不留,这小官儿也不知性命保住还是没保住,官虽然没升,魂灵却可能升了。随后,不速之客齐襄公带着趾高气扬的五国大兵开进卫国,把具有一半齐国血统的外甥卫惠公扶上复辟的宝座,并且杀死抵制卫惠公最厉害的左公子、右公子。

在我们的公元前七世纪的初始,鲁桓公被活活折死,郑国新君被铜钺斩首,卫国旧君则实现复辟,所有这些对新世纪的献礼,都归功于我们齐国的“花花公子”齐襄公。这个“兄妹恋”的酷哥,中间顺手还把纪国(他老爹齐僖公“折戟沉沙”的地方)给灭了,打通了齐国向东南扩张的必经之路,从而向历史和齐国人民证明,他齐襄公不是只会泡妹妹的。齐襄公为了奖励自己,当年就又去边境上偷会了一次文姜妹妹,当然,又被鲁国的学究骂了。

到了冬天,又去了一次。于是这年就被鲁国骂了两次。(合计前后七年中被骂了八次。)

会完文姜,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的齐襄公可谓志得意满,带队回来,关上大门,留人驻守在临淄郊区,以抵御周天子追来报复。

按理说,戍边军队应该扎在国境上,而不是国都郊区,但那时候的世界地广人稀,国都以外,实际是荒莽森林。齐鲁大地上,人生静悄悄的,被大片绿色森林覆盖着(所以这里又叫青州,曹操之所谓“青州兵”是也),走很远,也见不到多少人气,倒都是植物气。林嶂包围之中,孤岛一样的城邑,使人们晚上睡觉可以听见豺狼的歌唱,狐狸的嚎叫,以及呦呦的鹿鸣(正在发春)。

既然城池是孤零零地淹没在深深的林嶂中,那么打仗就深入敌国都城,进行殴打。把军队驻戍在城市郊区,而不是边境,宜其然也。

随着周天子的式微(“式微”就是“势弱”的意思,此词见于《诗经》),诸侯们开始搞兼并活动,像白细胞吞噬细菌,霸气一点的诸侯吞吃周边的亲戚小国。齐国和鲁国在蚕食竞赛中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地盘,把邻居囊括在自己的兜中。国人们频频出征,鄙人们拼命开荒,女人们拼命在占领区生孩子,终于“邻邑相望”,鸡鸣狗吠之声可以相闻,山东的人气越来越旺了。但这都是一两百年后的图画,现在还说不上这么热闹。

注:据《孟子》和《史记》的记载,齐国和鲁国的面积,各自也就边长二百多公里,相当于现在几个县而已。这在当时的芸芸诸侯中,已经算是大的了。其他的诸侯,多数方圆都不过百里。

而当时的一般城邑,则更迷你,只跟现在一所大学面积差不多,里边的人口总数,不抵一所大学的几万师生。譬如齐国的临淄,算是最大的了,边长也不过四公里——而且这还是战国鼎盛时代的数据。

与春秋同时期,在欧洲地中海畔的希腊半岛上,也聚集着二百多个城邦国家,它们也是非常之小,类似我们弹丸大的诸侯。其中最著名的雅典,方圆亦不过五十公里,总人口不过二十多万,在雅典城内人口才不过五六万,雅典城的面积也不会比临淄城更大。而在边长四十公里的弗西斯地区,甚至有二十二个城邦国家。希腊地区这二百多个城邦国家,也跟我们春秋时代的诸侯一样,互相掐架,犹如分散在池塘周围此呼彼应、吵吵闹闹的群蛙。在掐架的过程中,雅典、斯巴达这两个大蛤蟆,崛起为霸主,就跟我们的齐国、楚国一样。

公元前686年,驻守在临淄郊外以防御周兵的两员齐国大将,好逸恶劳,受不了城外的风吹雨淋和森林中乱跑的老虎的威胁,遂在木板上写字(蝌蚪文),打报告给齐襄公,请求调回城里享福(齐国人一向崇尚奢靡,城里有电影院、夜总会,好玩儿的多啊)。

齐襄公一边吃西瓜,一边吐籽,鼓着嘴打发他俩,约定说:“瓜代为期。”意思是,等明年再到了吃西瓜的时候,就让你俩回来。这是个成语,叫“及瓜而代”,期满换任的意思。(不过,说他吃西瓜却是错误的。西瓜是唐朝以后才有的,从西域传来,所以叫西瓜。齐襄公吃的应该是甜瓜,就是比西瓜小一号的甜瓤小瓜,切开,把里边的籽甩出来,再吃,很甜的,清香味儿。最初,我小时候吃甜瓜,不知道怎么弄那些籽出来,我爸爸就很有经验地教我,一甩小臂,籽们就依照顺序全部蹦出来了——如今,他已教尽了我生活的常识,永远地离开我了,在我写这本书的期间,永远地离开了。当新的一年的甜瓜再次成熟,他已不再有机会继续教导我,继续和我一道吃人间的甜瓜了。地阔天长,他已不知所在。愿他在宇宙中安息。)

公元前685年齐国大地上的甜瓜,终于在盼望中成熟了,而回城的诏书却遥遥无期。两个在郊外等待了一年之久的驻防大将,已经不耐烦了,还联络了“公孙无知”准备一起造反,蓄时待机,怀下了非常之志——这个“公孙无知”,名字起得有个性,不知他的上一辈怎么想出来的。[12]

甜瓜熟了以后,齐襄公无意召回边将,反倒出城打猎,领着声势浩大的队伍。打猎是古代最具魅力的户外运动,只懂得蹦迪、酒吧、卡拉ok的可怜现代人,是想象不出打猎之令人痴狂迷醉的妙处的。如今生态大破坏,野外沉寂干涸,只有小麻雀和田鼠在点缀太平,野兔都少见,狼啊,老虎啊则更没有,便是有钱人也没有打猎的福气了。

齐国人保持着东夷族“尚武好猎”之风,他们的游猎之乐,在《诗经》里有传神描写:

卢令令,其人美且仁,

卢重环,其人美且鬈,

卢重鋂,其人美且偲。

“卢令令”是写马环子的铃声清脆悦耳,心情飞扬飘逸,“卢重环”、“卢重鋂”,是马的环铃叮当作响,而且还是子母环。“其人美且鬈”,是大力夸奖猎人的漂亮,是个大帅哥,留着卷曲的胡子,扛着一杆“马枪”,枪筒上挑着山鸡,或者一只大狗熊。[13]

在深山老林跟野兽捉迷藏的齐襄公,呼哧呼哧跑得正酣,突然遭遇一只大野猪。大野猪本来不可怕,打猎打的就是它,但旁人瞎捣乱,说这头野猪是公子彭生变的(就是那个把鲁桓公“折肋而死”的大力士,被齐襄公当作替罪羊杀死的冤枉家伙)。

齐襄公气坏了,你敢把怨魂附在野猪身上吓我?于是拈弓搭箭就射。这只野猪也有自己的绝招,它会“人立而啼”,非常异类,有进化成“猪人”的趋势,站着哭着就奔着齐襄公抱过来了,把齐襄公吓得扯着嗓子使劲叫唤,头皮发紧,俩爪一麻,扭身子就跑,一跑却掉下车去了。脚立刻骨折,被保镖架着接着跑。野猪龇着獠牙追在他的脖子后边,一路发出人类的哭喊,猛追不舍,把小齐追得像过街的老鼠,鞋子都跑掉了。

小齐在众人簇拥下撒丫子狂奔,众人赛跑,跑最后一名的倒霉。

命最后总算捡到了,但齐襄公的鞋子跑丢了一只。那时候的人多打赤脚,贵人才穿鞋,小齐穿的又是值钱的鞋,丝履或者真皮,现在只剩一只了,于是吩咐人回去找。那人死活找不回来,于是赏了寻鞋人一顿鞭子。

据说鞋子是被野猪拾去了,这头疯狂的野猪不但学会了直立行走,还向往一双“皮鞋”。

齐襄公回到临淄城里,躺在宫殿床上养伤,心想它到底是不是公子彭生变的呀。

齐襄公有个从来不去临幸的小妾,长得好像车祸现场,她哥哥刚好就是“甜瓜大将”之一,她向她哥哥报告说:“那个没有审美能力的坏蛋今天受伤啦,就在宫里呢,你们快来吧!”

于是叛乱就在当天晚上爆发了。两员驻扎在郊外心怀不满的“甜瓜大将”,因长期不能与家人团聚而心理变态,他们伙同自小与齐襄公结怨的公孙无知,在接到因齐襄公不去临幸而生怨的小妾的情报后,正式策动造反。仨人领着队伍,壮起了胆子,摸近齐襄公的宫门外,正好撞见白天找鞋的那个仆人,一把抓住。找鞋的谎称自己也恨死齐襄公了,要造反也算我一个。仨人说:“给我们个理由先。”仆人就脱下衣裳,给仨人看了脊梁上的鞭痕,一条一条的,像爬了一脊梁蜈蚣,都是因为找不到鞋而挨的揍。

信以为真的造反派命令他头前带路,此人说:“不用。我先进去,你们在宫外等着,我杀了他,拿着头出来,岂不最省事。”于是造反派让他先进去。

不料,这个找鞋的进到宫里,过庭,登殿,进屋,却赶紧嚷嚷,甜瓜大将叛乱啦。小齐啊呀一声就想跳窗户,但是脚断了,只是把自己摔在了地上。找鞋的赶紧背着他,把他藏到内室门后头,用帷幕遮好。

找鞋的从宫室里出来,穿过庭院,奔向宫门,一路大呼小叫,组织亲兵抄家伙护主。齐襄公的仆从们都听见了,赶紧出来,拼命抵抗,但外边的造反派都是现役军人,他们持械进攻,轻易就攻破了宫院大门,并把找鞋的(大名徒人费)刺死于门中。然后冲过庭院往台阶上杀,乱杀一气,直冲上殿来,穿堂进了齐襄公的房间,挑起帐子用宝剑乱捅(那时的剑不适于砍,而适于刺),床上的人被刺得夹着胳肢窝直乐,举火一看,却不是齐襄公——是个宦官假扮的。[14]

齐襄公哪去了呢?齐襄公呢?藏哪了?赶紧四下翻找——齐襄公其实是藏在了内室门后头,可惜,当他差不多就要躲过去了的时候,他一只脚却露在了门下面。敌人好奇地过来检查,一开门,露出门后的齐襄公。“甜瓜大将”一剑进去,血扑扑地就像啤酒一样带着香沫子喷了出来。齐襄公在他事业发展之际,就这样毫不壮烈地死了。那只据说是公子彭生变的野猪,最终还是害死了他,如果不是脚伤,他或许是可以逃走的。

这位和文姜妹妹留下一串风流佳话的齐襄公大哥,活过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天,最后还是被野猪把他间接搞死了。如果他当初不做亏心事,就不会怕野猪的,也就不会摔坏脚,就能遇难时跑掉了。这次事件可以叫做“野猪彭生归来”。

齐襄公一死,大家一下子都愣了,等明白过来以后,他的一帮弟弟们,赶紧为了继承权互相掐。先是造反派“公孙无知”(堂弟)近水楼台,在两员“甜瓜大将”拥护下,自立为君,没两天,却被一个老仇人雍廪,在郊外截杀了他。国君位子再次出现空白,于是,齐襄公的弟弟里面,一个叫“公子小白”的,由鲍叔牙保着,一个叫“公子纠”的,由大名鼎鼎的管仲保着,从他们所留学的国外,都杀奔临淄来争夺肥缺来了,预备看看谁的运气好,“先入咸阳者王之”。

两支赛跑夺权的兵车队伍在半路上还碰了个正巧(这也说明了当时道路建设的有限)。

管仲是保着公子纠的,为了对抗公子小白,管仲偷偷摸摸钻进对方宿营,照小白肚子上就放了一箭。小白不傻,故意咬破舌头,满嘴喷血,四腿乱蹬,使管仲愉快地误以为暗杀得手,遂不再发箭续射,小白逃了条活命。(古代练习射箭,是一门课程,要求右手执两、三支箭,一边射,一边夹在手指缝里预备着,以便于连发。)

其实管仲只是射中了小白的带钩,人没事儿。所谓带钩,就是古人的腰带扣。古人上衣长,垂下去,盖着下裳,因此上衣外面需要束以腰带,丝的或皮革的。腰带在肚子前通过带钩连结。带钩的样子,细长,像现在女孩的弧形发卡,一头带短柱,一头带弯钩。短柱可以固定在腰带的一头,弯钩可以勾住腰带另一头合适的孔眼,从而使腰带在腹前连结。一般它是玉质的,青铜的也有,所以可以挡住管仲的一箭。带钩除了可以系腰带,还可以竖着用,通过它往腰带上悬挂很多大小不一的玩意儿:宝剑啊、钱包啊、镜子、弓、印章、玉佩啊,等等,还有毛巾(不是棉的,是丝的,那时候还没有棉花)——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嫌麻烦,腰带上物件就越多,光那玉佩的串子,就罗列得有半幅袍子那么大,走起来清越鸣响,体现了有闲人的雅致。[15]

管仲和公子纠一伙以为小白被射死了,胜券在握,遂慢慢地溜达着赶路(木轱辘车硬要快跑起来,也很颠屁股的,即便有真皮的坐垫,其颠的程度,也相当于骑着自行车下楼梯)。所以管仲、公子纠就慢慢地溜达,屁股虽然舒服了,到了临淄,眼却傻了。小白已经在鲍叔牙的张罗下,齐国一些大家族的拥戴中,于公元前685年,当上了齐国的总负责人,他就是春秋未来的第一霸主齐桓公。[16]

管仲和公子纠气急败坏,求助于鲁庄公(文姜的儿子,继位九年了)。鲁庄公很想趁乱捞点政治好处,所以答应下来,助公子纠夺位,倘若事成,就可以间接控制齐国了。

鲁庄公亲自指挥战车,在临淄西南郊区的乾时地区,跟以逸待劳的齐桓公部队,斗了一仗。结果鲁庄公大败,被追得跳了车。幸好他的部将“梁子”继续开着他的战车跑,往小岔道上拐去。齐兵衔尾直追,越追越多,最后把这车围在当间,跑不动了。弹尽粮绝的梁子束手就擒,摘下捂得严严实实的牛皮帽子,嘿嘿地还在笑。敌人细看,却不是鲁庄公。

鲁庄公这时候正在大路上徒步跑呢,因为跳车而脚受了伤,一瘸一拐地,好像在跳hiphop,顺着国道往南逃。正好遇上一辆开往鲁国的“公共汽车”(叫传车,是送信和送出差的官人用的),赶紧搭车上去,逃回了曲阜老窝。一路上还有齐兵追查呢,他在公共汽车上说:“是留学生,是留学生!”

鲁庄公一瘸一拐逃回曲阜老窝,得报说齐军趁胜一路跟踪追击,打到汶水,把汶阳之田(在汶水北岸)给抢去了。鲁庄公新败之余,也没办法,为了汶阳之田,从此齐鲁正式交恶。[17]

为了稳住飘摇不定的君位,齐桓公很快又派来使者向鲁庄公传话说:鲁国必须杀死窝藏在鲁的公子纠。

鲁庄公和一群惊弓之鸟的大臣们讨论,觉得为了外人玩命斗下去不值得,就派兵去公子纠的住处,去杀公子纠,以息齐桓公之怒。

公子纠狐疑不定的亲兵比划了几下就四下溃散,公子纠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死于非命。他的属下“召忽”发了一通忠臣不事二主的感慨,自杀殉主。而当初把事情搞坏了的管仲哥哥,却不肯自杀,宁肯当俘虏。管仲说:“自古有死臣也有生臣。我志向远大,虽然不死,也和召忽异曲同工。”[18]

管仲从前当过兵,扛过枪,下过海,经过商,是个有办法的人,在诸侯中已经小有名气,所以鲁庄公的大臣施伯建议,请留下管仲辅佐鲁国,这样您就能把齐国比下去;如果他不接受,那就杀了他,以免齐国得到他。

鲁庄公说:“好!那我就留下他吧。”

鲁庄公刚要授管仲以政,齐国那边又急急地派人来了。原来,鲍叔牙在齐桓公面前极力地保举管仲,齐桓公很奇怪:“管仲是我的仇人,您什么意思啊?”

鲍叔牙说:“非也!当初是这么回事。”原来,鲍叔牙和管仲从前做生意时是一对儿搭档,俩人约定:一个去保公子小白,另一个保公子纠,不论谁保的公子继承君位了,自己则也必然身为重臣,则都要提携失败了的对方也为重臣。这样俩人就都必有官做,风险的总和为零。(他俩是商人,所以这么懂得分散投资啊。)鲍叔牙把这个背景一交代,齐桓公就不生管仲的气了,原来只是分工的时候刚好没分到来投资我呀,并不是跟我本人过不去,要恨我啊。

鲍叔牙说:“您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去要管仲,晚了就失去这个大贤了。”

“为什么?”

“鲁大夫施伯知道管仲是个大贤人,一定会劝说鲁侯留下他辅佐鲁国的。”

“那岂不完蛋了?”

“不完蛋,您赶紧去要还来得及。施伯这个人见识虽深,胆子却小,您现在说了,他就不敢违逆您了。您说晚了,鲁侯就已经任用管仲了,那您就没招了呢!”

齐桓公急坏了,急急地派出使者去搭救这个旧日的仇人。使者到了曲阜就叫唤:“管仲死了吗?没死!没死就好,快请还给我们!让我带回去。管仲曾经射过我们主公一箭,主公恨之入骨,非亲手射他一百零八箭才痛快!”

很显然,为这么个战犯,齐桓公专门派使者来要,多半是想拿回去当人才用呢,鲁庄公和施伯都看出这个意思来了。鲁庄公问:“怎么办?交不交?”

果然,施伯变主意了。就像鲍叔牙分析的那样,他是个胆小的聪明人(这比胆大的傻瓜危害大)。他想,现在齐国已经表明要人的态度了,我如果硬撺掇着鲁侯不给,我就跟齐国人结了怨,齐国人报复我怎么办!于是,他改劝鲁庄公说:“齐侯小白一贯骄傲,即便拿到管仲这样的人才回去用,也会慢慢把人才变成了奴才的,没有用的。而鲍叔牙是管仲的生死朋友,您若是杀了管仲,鲍叔牙一定要折腾您,您也受不了。所以,还是给他们得了!”

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鲁庄公这时候二十岁,主要听大人的话,于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老参谋,说:“诺!那我就把他送回去吧。”

于是,鲁庄公又命人把刚刚解放开准备拜相的管仲再次用绳子捆了起来,引渡回齐国处理。唉!

木笼囚车里的战犯管仲一路颠簸着,向北方走去。管仲站在木笼车里,脑袋从笼子顶上的窟窿里探出来,看着外边自由的世界,蝴蝶在飞舞——这是我的一种遐想,其实这是错误的。以这种姿势站着,到不了齐国就得站死。因为,站累的时候,脚一软,脖子上就要吃紧,最终会卡在洞里勒死。

管仲应该是坐在木笼囚车里。

囚车外面正是残秋天气。声势浩大的秋天,占据了山东原野。管仲的命运就像白云,写在天空的字里行间。也许他会有美梦成真的意外境界,但那何其柔弱,不堪被言辞说破。

管仲的担心不是来自齐国,而是来自鲁国。齐国那里,有他的好朋友鲍叔牙可以罩着。鲍叔牙已经在齐桓公面前给管仲预备了一顶宜人的“乌纱帽”。

管仲最担心的却是鲁国。假如鲁国人一旦后悔,派人追杀上来,那就只有坐等领死了。于是,据《吕氏春秋》说,管仲运用心理学知识,亲自作词作曲,编了一首歌,教给押送他的士兵们唱。管仲在笼中唱,士兵在下边和,边和边走,脚下生风,不觉得疲劳了。

而且《吕氏春秋》说这歌节奏还特快,像蔡依林的《爱情三十六计》,特适合跑,大家跟着它的调跑,跑得贼快(像贼那么快)。

秋季的山东原野,一队北向的车队蜿蜒而行,伴着它的,是路边成丛怒放的狗尾巴花,弥望满野,如火如荼,摇曳飘扬于远古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