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原家庭,仅主人大河原义明和后妻大河原由美子两人。
夫人由美子今年二十七岁,其上代与大河原义明家相同,都属于贵族阶层。出嫁前就相继失去了父亲和母亲,独自一人继承家产,支撑着失去平衡的家族,单身生活非常寂寞。
于是,大河原义明娶由美子为自己的后妻,共同打发光阴。
居住在这幢古城堡别墅里的,除主人夫妻以外,还有夫人幼时的奶妈。其余的是两个看大门的少年侍者、司机夫妇、女厨师、打杂工和打扫庭院的老人。总管黑岩先生不住在这里,早晚上下班。
武彦庄司来到大河原义明家担任秘书已经有一个月了。一天,大河原由美子站在榻榻米房间门口的走廊上,把眼睛凑在三脚架上的那台高倍望远镜上窥视。
过一会儿,她转过脸喊住武彦庄司:“武彦,请过来看哟!沙土里的那个蚂蚁穴全貌,看得清清楚楚!”
后面那幢英国风格的楼房,二楼走廊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夫妇俩只要一有空,不是窥视那台天文望远镜就是窥视这台高倍望远镜。
按照夫人的吩咐,武彦庄司把眼睛凑到望远镜的镜片前观察起来。
“瞧,蚂蚁在纷纷滑落,是吧?它们想挣扎着爬上来,可沙土里跃出一个可怕的怪物,伸出剪刀般的嘴巴咬住蚂蚁往洞穴里拖!”
站在一旁的由美子夫人觉得有趣,向武彦庄司解释。果然,望远镜里出现一只正在蠕动的蚂蚁,形状被放大了无数倍。红色的脚关节,胖鼓鼓的肚子,身上长着长颈鹿那样的花纹。
沙土里跳出剪刀模样的怪物,十分凶狠,就像原始森林的野兽一般。武彦庄司没有想到平时经常看到的小虫子,在高倍望远镜里变得如此凶狠,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与此同时,对于主人夫妇嗜好窥视放大几十倍的虫和草的行为,他脑袋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平日里,拜访大河原义明的客人不完全是同一种类型。主人大河原义明尽管身兼许多要职,并非每天去公司上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听各公司部下的汇报。除这些属于部下类型的客人外,还有从事政治、宗教、社会公益事业、茶道和古琴等方面的名人。当然,更多的是实业界的老朋友。担任秘书的武彦庄司,每天应付接待众多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在众多的来客中,也有几个是纯粹来聊天的。其中,特别引起武彦庄司注意的是两位青年。
一个叫姬田吾郎,有二十七八岁,是日东造纸公司的优秀员工。他英俊潇洒,眼睫毛又长又黑,非常迷人,并且心直口快,性格开朗。
另一个叫村越均,也有二十七八岁,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员工。他的脸色白中略带点青,长着一张乖巧的脸蛋,其性格凑巧与姬田吾郎相反,沉默寡言。
一天晚上,武彦庄司因自己家里有事离开大河原家。黑暗中,门口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姬田吾郎。他好像等好长时间了,见武彦庄司出来便快步走来一同前行。
“姬田,我回家去,你也坐公交车吗?”
“是的。”
武彦庄司与姬田吾郎刚相识,还是主人大河原义明介绍的。姬田吾郎站在黑暗里等他,武彦庄司觉得有点奇怪。
“那好吧,我们一起走到车站。”
路边是长长的围墙,有篱笆围墙,也有水泥围墙。四周鸦雀无声,万籁俱寂。俩人一边走,一边轻声交谈。
“秘书这工作,你觉得怎样?”
“跟事先预料的一样,没有多大的难度。能幸会和结识各个方面的朋友,太好了。”武彦庄司直截了当地说。
“在侦探推理小说方面,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在中学时代,我虽也读过柯南道尔写的《五个橘核》,但印象不深。据说侦探推理小说,大都是描写秘密结社。是这样的吗?”
“有这种内容,但数量很少。关于秘密结社,我不感兴趣。侦探推理小说里,掺杂一些这样的情节也无不可。但过分渲染,会让人感到厌恶、厌倦。”
“原来是这么回事。在日本现实生活中,有人专门从事秘密结社活动。你不感到可怕吗?”
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语气,给人一种异样感。武彦庄司觉得惊诧,不由得瞪大眼睛紧盯着这张浮现在夜幕下的脸。
“你怎么知道的?”
“不,并不是……”
姬田吾郎含糊其词:“我曾听说过社会上有过这种传闻,左翼团体和右翼团体里都有这种情况。尤其是那些碍手碍脚的人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永远消失。与此相同,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这种规模极小的恐怖组织。在现实生活中,意想不到的事情也不少。从事暗杀的秘密结社活动,不能说绝对没有。”
车站到了,可俩人的谈话尚意犹未尽。姬田吾郎指着对面一家公园说:“我们到那里再聊一会儿好吗?”
说是公园,其实只是巴掌大的一块空地。绿树成荫,里三层外三层的,中间有两三张长凳。
他俩在靠近路灯旁的一张长凳上坐下,继续聊了起来。
“武彦,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姬田吾郎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请你把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看一下。”
借助路灯的微弱灯光,信封表面写有姬田吾郎的住所和全名。信封背面什么也没有写。信封里好像有软乎乎的东西,手触摸时的感觉,是一种形状细长的东西。
武彦庄司把信封里的东西取出一看,原来是家禽身上的羽毛,白颜色。
“这是鹅毛!信里只有这个吗?”
“是的,信里除了它什么也没有。邮递员肯定不知情,邮戳是日本桥邮局盖的。你怎么想的?仅仅是恶作剧吗?还是……”
姬田吾郎说了一半止住了,语气里蕴含着担惊受怕的口吻。
“多半是恶作剧吧?你回忆一下,有没有那种爱开玩笑的朋友?”
“我的朋友中间,绝对没有这种拿别人开玩笑的……所以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感觉。突然,我想起柯南道尔的《五个橘核》,那本书专门描写秘密结社。”
“白色羽毛象征着献身。是这个意思吗?”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意思。在大河原先生那里,我经常见到右翼团体和左翼团体的人物,也曾经参加过他们的议论。也许无意中说过伤害别人的一些观点……虽想不起来哪一次,可是……”
“原来如此,你是在大河原府上说的……”
“我是这样猜测的。其他场合肯定没有……如果仅仅是开玩笑也就算了,可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每天提心吊胆的。”
姬田的脸,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泛出铁青色,与平时看到的姬田判若两人。这时候,武彦庄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鼓足勇气说道:“不会是村越开的玩笑吧?我觉得你们的朋友感情好像已经……”
十天前,武彦庄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到窗外院子里发生这么一件事情:姬田吾郎和村越均背对着二十米外的大楠树,为一个问题争论得面红耳赤,难分难解。
武彦庄司仔细观察他俩的一举一动,那天已经是傍晚,光线暗淡。虽听不清楚辩论的内容,可不时传来震耳的叫嚷声。就表面上看来,那场辩论占上风的是村越。他似乎不是以理服人,而是训斥姬田吾郎,语言刻薄,语气逼人。姬田吾郎失去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节节败退。脸色随着情绪波动,白里泛青、泛褐直至土色。
原来,他俩观点相左。武彦明白了几分。
突然,姬田吾郎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在空中挥舞。只见村越均左手捂住脸,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情景,村越均的脸上挨了一拳,疼得他半晌才爬起来。姬田吾郎没有上前搀扶他起来,而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经过一番努力,村越终于爬了起来。那般痛苦的表情,武彦庄司至今没能忘掉。村越均站在暗淡的夜色里,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打那以后,两个人也在大河原义明家里露面,表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由于两个人在庭院里上演了那出打闹剧,心里无疑埋藏着相互憎恨的火种。这一点,目睹那出打闹剧的武彦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村越确实憎恨我那天打了他,可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恶作剧的男人。这封信绝对不是他寄的!”
姬田吾郎说这番话的时候,武彦庄司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有一天,一位右翼政客被大河原义明骂得无地自容。大河原义明当时吹胡子瞪眼发怒的模样,好像与白色羽毛有关系。
武彦庄司的脑海里猛地掠过这种奇想,并且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武彦,你脸上的表情真可怕!你在想什么?”姬田吾郎说话的声音哆哆嗦嗦。
“不,什么也没有想。我呀,侦探推理小说看得多了,遇到问题容易神经过敏。”
“别吓唬人!另外,听说你与大侦探明智小五郎很熟悉?”
“嗯,经常去他家。”
“我想请你代我求助明智大侦探。把这信封和鹅毛给他看一下,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原来你找我有事。可明智先生正在外地侦查案件,到家后我找他商量一下。”
“那好,信封和鹅毛就留在你这里,拜托了!”
姬田吾郎一脸安心的表情,武彦庄司接过信封放在口袋里。
可在明智小五郎外出探案还没回来之前,发生了一起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