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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全集 文学编 第十八卷 §不读书好求甚解

好读书不求甚解,是我们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坏脾气。不读书好求甚解,也是我们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坏脾气。

譬如有人要赞成一种主义,他对于该项主义并不加以甚么的研究,只要看见一个名称起了一种感情作用,或者抓着一两句口号来望文生训地解释一下,他就梦梦然地成了该项主义的主义者了。

他要反对一种主义时,也是这样。

近来国家主义者之反对共产主义,已经成了全面的对敌,这是无可隐讳的。国家主义者如真真正正能从学理上把共产主义攻破,在我们以研究学理为职志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痛快的事。然而他们之攻击共产主义也,则多因某个共产党人之不惬人意因而迁怒及其主义,是犹因饭碗之不洁而生辟谷之想,其于所攻击之主义无损于毫末,而攻击者则徒遗人以笑柄耳。

国家主义者攻击共产主义,除去许多因噎废食、隔靴搔痒的感情话而外,他们所持的最大理由大概是说共产主义是否认国家的。不错,共产主义如果到了完成的时候,那就是所谓“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国家这个制度的确是有消灭的可能性的。然而在共产主义未完成之前,共产主义者正须以无产阶级为中心而组织新国家,何能说共产主义是否认国家的呢?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上海《洪水》半月刊第一卷第八期,原题为《新国家的创造》。一九五八年收入《沫若文集》第十卷时,文字有删节。

不过国家主义者——尤其是中国的国家主义者——说共产主义否认国家,也有他们的赃证。他们惯爱引用马克思《共产党宣言》上的一句话叫着“工人无祖国”(“die arbeiterhaben kein vaterland”)。这句话的本意在马克思自己本是用来表示他并非否认国家,而我们中国的国家主义者却转引来做他否认国家的根据,这不消说可以算得是天下的奇闻,然而也就是我们中国人的“不读书好求甚解”的一个铁证了。

国家主义者如肯多读两部书,或者就把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肯拿来略读一遍,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了。《共产党宣言》中的第二章,就在“工人无祖国”那句话之后不多远一点,不是有十条共产党的政纲吗?请看那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的条文是些甚么。

第五条 以国家资本建立完全独占的国民银行,以收集信用于国家之手中。

第六条 集收交通机关于国家之手中。

第七条 增殖国民工场与生产机关,准据一种共同的计画以开辟并改良土地。

5.zentralization des kredits in den handen des staats durch eine nationalbank und staats kapital und aussch liesslichem monopol.

6.zentralization des transportwesens in den handen desstaats.

7.vermehrung der national fabriken,produktions instru-mente,urbarmachung und verbesserung der landereiennach einem gemein schaftlichen plan.

在这儿他重重迭迭地用了许多“国家”(“staat”)、“国民”(nation”)等字样,只要是有眼睛能认识字的人,想来总不会再说马克思是否认国家的,马克思所倡导的共产主义是否认国家的吧?并且我把马克思的原文也特意一并引用了出来,想来总不会再有那样善于怀疑的人竟疑我说马克思是承认国家的,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在其初期实在是施行的国家资本主义的话,是完全出于我的杜撰的吧。

马克思既是承认国家的,他为甚么又要倡导“工人无祖国”的“谬说”呢?这岂不是他自相矛盾,自己搬石头来打脑壳吗?我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了!马克思是承认国家的,不过他所承认的国家,决不是现在的建立于私产制度上的既成的国家罢了。现在的既成的国家是由私产制度产生出来的,她只是少数特权阶级的护符。更详细地说时,在这种国家制度里只有少数有钱的人才有发言权,大多数没钱的人只是附属的供人使用的有生命的物件。国家里面的种种法律、行政、风俗、道德,都是这少数有发言权的人的自卫的工具。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1]的话,这已经是被我们古人道穿了的,我们现在也用不着再去引些舶来的学说来从事纷扰了。

现代既成的国家是成立于私产制度上面的,她只是少数特权阶级的护符,所以这样的国家只能说是少数人的国家,大多数无产阶级的工人是还没有资格敢说他自己是有这种国家的。让我们在这儿打一个譬比吧。譬如我们现在办一所大学,我们现在办的大学不消说都是立足于私产制度上的,我们第一要征收学费,至少要每年能缴纳百元上下的学费的人才能成为我们的学生。这些学生一入了学堂,他们当然便是学堂的主体了,象他们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有学堂,或者说是有学籍。但是和这学堂有关系的校役,他们只是以雇佣关系给学校服役的工人,他们虽然也得在学校里面住,得在学校里面吃,然而无论怎样德摩克拉西[2]的学校,在它们的教职员和学生的登记表里面,总不会有校役的名籍的吧?这校役无学籍的事实就是“工人无祖国”的说明了。所以马克思才说出这句话来以表示他并不是否认国家的。

马克思说:“工人无祖国。本来没有的东西,人们不能从工人手里取去。无产阶级只有先求政治上的支配权,把自己提高到国民的阶级,自己来组织成一个国家,这虽然决不是有产阶级所说的国家,但仍然是国家。”

die arbeiter haben kein vaterland.man kann ihnen ni-cht nebmen,was sie nieht haben.indem das proletariat zuna-chst sich die politische herrschaft erobern,sich zur natio-nalen klasse erheben,sich selbst

als nation konstituierenmuss, ist es selbst noch national, wenn auch keinesweges imsinneder bourgeoisie.

照这样看来,“国家”这种制度可以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旧式的国家,一种是新式的国家。旧式的国家是有产阶级所形成的,它是掠夺榨取的一种武器,它的本身就包含酝酿战争的毒素。新式的国家反对旧式的国家,它要采取公产制度,它当然只能由无产阶级领导,而它的目的是在实现永远平和。

国家形式有两种,国家主义也可以说是有两种了。

在旧式的国家制度之下主张富国强兵以图少数特权阶级的繁荣的,这是旧国家主义,这就是个人主义资本主义的变形,对内则称为军国主义,对外则称为帝国主义。这用我们中国古代的话来表现时可以说是“霸道”[3]。

反对这种国家主义而欲纠合无产阶级以建设公产制度的新国家,以求达到全人类的物质上与精神上的自由解放的,不消说就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但也可以称为新国家主义。这用我们中国古代的话来表现似乎可以称为“王道”[4]。

这王霸二道本来就是对峙的。在西方或者日本的国家主义本来就是资本主义、个人主义,所以他们对于马克思的学说及其信徒不惜加以极端的排斥。但是我们的国家主义者之排斥马克思学说及其信徒,是不是也是由于信奉资本主义,信奉个人主义的原故呢?奇妙的是他们也在不满意于国内特权阶级的暴行,也在不满意于国外帝国主义的侵略,而他们之中也还有标榜大同思想的人。他们自命为国家主义者,自言具有爱国的至诚,他们是不是想把我们中国造成欧西或日本的那种畸形的国家呢?我希望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排斥只是出于不了解或者误解,实际上他们是不免有些误解的,就如上面他们引用马克思“工人无祖国”的话来说马克思不承认国家,也就可以证明了。

假使他们是完全出于误会而反对马克思主义,那我劝他们再潜心研究一下,然后再来反对或者赞成。

假使他们根本是反对共产主义,那他们也应该把个人主义、资本主义的旗帜打鲜明起来,不要久藏在“国家”的美名之下以煽惑青年的视听。本来“国家”二字在表面上看来原是很冠冕堂皇的东西,古今来多少的志士仁人,因为不明白她的本质盲目地为她牺牲了!军人说是为国捐躯,然而万骨之枯仅仅在造成一个英雄的名将。农人说是在为国辟除草莱,工人说是在为国殖产兴邦,然而万民的膏脂仅仅填满了几个便便大腹者的私囊。乡下人走进城隍庙里去烧香,一些血汗钱投在进香钱筒里丁丁当当的响,他满以为是城隍老爷领了他的香钱,殊不知城隍庙里的香橱司才拿去挟姘头,打马将,抽大烟,灌黄汤。啊,国家主义者啊!你们假使真个是这样的蒙昧,那你们的动机不怕就出于利国福民,然而你们的结果必弄到祸国殃民。你们在热心鼓吹之余也要三加思索呀!

总之,居今日二十世纪的世界,居今日深受资本帝国主义压迫的我们中国,无论从学理上,从经济上,从人道上,都没有再提倡旧国家主义的余地了。我们真真是爱国的,我们真真是想救中国,想救我们中国人民的,我们是只有采取新国家主义的一条路,就是实行无产阶级的革命以厉行国家资本主义!在这儿虽然把有产阶级的衮衮诸公除外了,然而这是势所必然,但也要看你们自己觉悟的程度怎样。你们假如觉悟到你们的产业在外人的经济压迫下终没有多么大的发展的可能,你们假如觉悟到你们的产业终久会被外人鲸吞,你们假如觉悟到就在共产社会里你们的后代儿孙也有无上的福分,你们假如觉悟到你们爱国的心真真是比爱财产还要真诚,那你们当然尽可以前来实行新国家主义,前来作无产阶级的伴侣,那我们中国的革命也才可以称为“全民革命”啦!

真正的爱国者们啊,我们大家觉悟起来,大家团集起来,大家来从事于新国家的创造吧!

1925年12月20日

[1]语出《庄子·胠箧》:“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

[2]英语democracy的音译,意为“民主”。

[3]儒家称凭借武力,利用权术、刑法的统治政策为霸道。

[4]儒家主张以“仁义”治天下,称为“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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