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乔大红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可以和男人睡觉但绝对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多疑的性格使乔大红的想像力变得格外发达。对于老庄的死和老庄老婆趁机向她索要钱财这件事，乔大红绝对不相信这与老谋深算的刘子森无关。这趟他们到乡下去调查虽然一无所获，但乔大红还是调动她非凡的想象力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推测出许多常人眼睛里所无法看到的某些场景和细节。

在从河北某镇回北京的那趟旅行车上，乔大红自始至终沉默着，车身是银灰色的，车灯雪亮，能够照到很远的像是遂道尽头的那么一个地方。车上的人全都昏昏欲睡，林依然已变得面目模糊，车内的光线很暗，乔大红不知道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从他均匀的呼吸上判断他应该已是睡着了。

全车人都睡着了，只有乔大红一个人还醒着，她脑子里出现许多画面甚至还有声音，她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从头至尾就像她亲眼所见----比她亲眼所见还要清晰。

刘子森穿着一件黑色塑胶雨衣急匆匆地走在街上，雨衣上的兜帽很深，在他脸部留下色彩浓重的阴影。他的出动似乎总是招致雨天，雨天又像是专为他这种人设计的，阴郁，森冷，怪异，似乎有什么事正在酝酿之中，在一个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有一个阴谋正在迅速展开。

刘子森穿过双峰园楼群最密集的那片地带，他看见一些晨练的老人，他不想在这些老人中看到未来的自己，他必须趁现在自己手脚还利索大大地捞上几把，他是一个玩心计的男人，他可以帮乔大红设计骗局去骗别人，他怎么就不能帮自己设计出骗局来骗乔大红呢？

刘子森穿过一段曲折幽深的花园小径，这段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所以他很熟悉，他料定前面等着他的将是那网状的天空----用绿竹子( 那常年的鲜绿让刘子森疑心那是绿油漆)编成的高大整齐的葡萄架， 穿过葡萄架他将看到楼前面有一只假装吃草的小羊，那只羊是水泥做成，外面刷上一些白灰。那只羊永远在吃草却永远也吃不到，刘子森每当看见这只羊的时候都会产生一些悲哀的联想，这就更剌激了他脑袋里的邪恶念头----能捞的时候赶紧捞，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样想着，他就越发加快了脚步，他走路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像条没有重量的影子飘在空气中，刚在还在路的这一头，一下子就出现在路的另一头，这中间没有过渡，没有距离感，说变就变好像魔术一般。穿过花园小径和高大的葡萄架，刘子森来到红楼的后门，从那儿可以直接通向地下室。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钥匙很小就像一把银色的小勺，夜晚会发出灼人的光亮。红楼后门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乔大红手里，另一把由刘子森掌管着，没有人知道这扇门能来，人们通常都走前门。刘子森混身上下挂满钥匙，他走起路来有时会发出轻微的好像铃铛在风中无意识碰撞所发出的声响。刘子森对自己的职权范围一清二楚，哪扇门该开、哪扇门不该开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用那把银勺一样的钥匙把门打开，那扇门被推动的时候所发出的吱呀声响使他感到有些意外，仿佛做了一件奇怪的、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样，大理石的台级在背光的暗处显得毫无光泽，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然后他的手触碰到了乳头状的向外隆起的灯的按扭。

他并没有直接把那盏灯打开，而是把手停下来停在那如人乳一样机关上反复玩味，他在心中盘算他的计划是否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他的手触碰到女人的冰凉乳头用力一捻，有束斜光便在眼前出现了，是很细很淡的一绺，当初设计这幢小楼的设计师一定也是个善于玩权术的人，不然绝对想不出这样妖冶的设计。

光束在黑色大理石台阶上留下一串水印样的幻影，原本笔直的像金属丝一样的光线被折成九十度直角，等距离地向下沿伸，刘子森一级一级往下走的时候清楚地感到自己正逐渐接近事件的核心，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通道显得比平时要长，刘子森走得很快很轻灵，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看见墙壁上有个黑影紧贴着墙根一溜烟地飘了下去。

地下室有两扇门，他们都为刘子森的出现略感惊讶，因为谁也没听到门响。后门通常是不走人的，那是一扇死门。

地下室被分割成许多小室，每个人之间都用隔扇围着，有时你以为对方还在伏案写作，可撩开布帘子一看里面空无一人，你刚才明明听到他那边电脑嘎哒嘎哒像闹耗子一样的声响，可这会儿电脑关得好好的，他桌上连一张纸片儿都没有。也许这个写手从此就一去回不了，他已经交了稿、领了钱、辞了工，现在正走在通往另一个地方的一条路上。

阴谋就在地下室的某个角落里像扇面一样徐徐展开，刘子森是这方面的专家。当初让乔大红出钱组织写作班子，这个点子就出自刘子森的脑袋。刘子森有一句口号，叫做“头脑即是银行”，他出的点子都是能挣大钱的点子。于是，老庄和老庄的死以及后来老庄老婆的一系列表演，都成为深藏在浓雾后面的一个个情节，到处充满疑点和悬念。

汽车在夜间的行驶的速度看上去总是比白天要慢，由于车窗外的参照物变得模糊不清，车子好像停在原地不动似的。

“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林依然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从梦中醒来，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乔大红问他：“你睡着了吧？”

“不，我一直醒着。”

乔大红说：“我倒是睡着了呢。”

“你说的是假话，”林依然说，“你一直在想老庄的事，你在想老庄是怎么死的或者根本没死。”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