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的事还没解决，家里又出了一档子事，阿丁赌气出门，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回家了。乔大红担心他出什么事，就派人四处去找，富强和老刘都派出去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地下室里的人晚上熬夜赶活儿，白天都在睡觉，红楼突然间变得像死一般沉寂，乔大红穿了一身暗褐色的衣裳像个影子似的在红楼里晃来晃去，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又在平时开舞会、招待客人用大客厅里转了一圈。

大客厅里收拾得有些过于干净了，乔大红站立在门口，有点儿舍不得走进去似的，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画框的外面，画框里装着的是梦境一样不真实的东西，虚幻的、一尘不染的美丽，那些色彩绮丽的椅垫、窗帘里透射进来的阳光、墙壁上那些性格鲜明具有探索意味的油画，这些不像是自己家里的东西，而像是从前梦境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乔大红害怕她人一走去梦境也就破了，什么都变得平淡无奇。

林依然的出现使乔大红有一种白日做梦的感觉。

他在小客厅里等她，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她的虎皮座椅子上，双腿微叉----学着她的姿势、并且学得很像。乔大红阴沉着脸问：

“那是你坐的地方吗？”

林依然如梦方醒般地从椅子上弹射出去，整个人像一颗装了电钮的小炮弹。

“我不过是闹着玩玩，你干嘛生这么大气？”林依然语气平和地对乔大红说，“大红，你的脸上可不如从前显得滋润了----有点儿见老。”

乔大红下意识地伸手摸摸面颊，觉得果然有点儿粗糙。

林依然又说：“大红，别太苦着自己了，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乔大红以前对任何人的话都是存有戒心，今天不知怎么却觉得林依然的话句句在理。林依然似乎也看出了效果，因此沿着这条思路放着胆子乘胜追击，他说：

“大红，要不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我也不会多这句嘴，一个女人一生中能有几天风光日子好过呀？你何必把时间都浪费在许许多多伤脑筋的事儿上？”

乔大红坐在她的虎皮座椅上，两眼平视前方----看着一个很虚无的仿佛永远到不了的地方。乔大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林依然说：“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是不易的。”

乔大红说这话的时候脸显得有些扭曲，嘴略微歪向一边，眼皮低垂，眼睛扑啦扑啦闪动的速度极快，仿佛回忆起了过去岁月里的许多令她伤痛的、不愿再提的事。乔大红看到林依然的脸从她背后----她的后上方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和姿态伸下来看她，然后有一只手轻棉棉地搭在她肩上。

她知道此刻只要自己稍微晃动一下肩膀就可以把那只手摆脱掉，可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身子沉甸甸的不想动。于是那只轻棉棉的手一下子变成了强有力的揉捏，那是最大胆的富有挑逗意味的动作，他抓起乔大红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一下，这一切他做得极为自然，然后他顺势把她整个儿人拎起来放进自己怀里，抱着她很坦然地坐到虎皮座椅上去。乔大红没有思想地任事情蔓延开来，她感到自己头脑里的时钟已被人调慢甚至调停了。

她感到昏沉、无力、头脑发空，然后是奇异的很久没有过的被电流击中的感觉，他下手很重----其实并不舒服甚至很疼，但那种感觉是女人就没法拒绝。乔大红还没来得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她的虎皮座椅已经变成了一个做爱的工具，这在事后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乔大红平时不允许任何人坐她的虎皮椅----那是一种权利和威严的像征。

在做爱的过程中乔大红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或者说是半睁半闭，总而言之没有完全闭上，她看到自己丰硕的乳房像液态一样在那人指缝间流淌着，不断变幻着形状，他手指的骨节非常突出，并不很长但却粗壮有力，手指的黑与乳房的白形成强烈反差，在兴奋的晕旋当中乔大红看见底下那八张空着的座椅上忽然间坐满了人，那些人全都是他的部下，平时常见面现在看起来却有几分怪模怪样，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地像幼儿园小孩那样排排坐着，并且瞪大了眼睛紧盯这一幕，每一双眼睛都鼓成了金鱼眼。

这想法使乔大红感到无地自己容，羞愧，兴奋，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新鲜的剌激。小客厅里窗帘紧闭的幽闭的环境实际上是很适合做爱的，通往小客厅的通道也是幽静曲折藏在暗处一处秘宫，只有熟悉它的人才能摸到门路，顺利地进入。

乔大红感觉到强有力的震动，甚至伴有四面八方传来的掌声，在这间屋子里做爱使她不得不联想起“会议”、“策划”等字眼，他们曾在这里策划过多少事呀，她威严地坐在正中间，现在她却完全没有了威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别人的掌心里一点点地变轻变小，变得毫无份量，完全没有了体积。乔大红面对着窗帘，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小客厅里的窗帘，这下倒在剧烈的震荡和摇晃中看清楚了上面的图案，那是一双又一双挖去瞳仁的藏在烂花丛中的眼睛，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激情过后两人都觉得略微有些尴尬，彼此躲着不敢看对方的身体和眼睛，并且乔大红觉得没法儿开口再和他说话了，再说话以什么样的语气跟他说呢？上司命令部下？还是温柔甜蜜百依百顺的语气？这些显然都不合适，而要寻找一种中立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似乎很难。

“收拾收拾吧，这里下午还要开会。”

乔大红最后听到的是一个来自自己身体外部的语气坚定的女老板的声音，林依然裤子还没系好心里就已疑惑起来，刚才与我做爱的那人是谁？那块暗褐色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飘然离去，剩下窗帘在风中一动一动的，林依然“大红”、“大红”地叫了两声，没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