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乔大红都在忙着处理老庄的事，没再理会阿丁。

她把手下人整理的有关老庄的材料拿来仔细读了一遍，发现这老庄倒的确是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他在北京当自由撰稿人已有六个年头了，到了也没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他像打短工一样东干干、西干干，只要人家给钱，一条狗都能把他牵着满街走。乔大红还注意到老庄对于自己的死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号称自己壮得跟牛一样，一顿能喝二斤酒吃八个馍，听地下室的那帮人说他死前还说过许多气吞山河的话，比如说他将来要写一部史诗一样的作品，又说等他老庄有了钱也要花钱请人替他写书等等疯话。但没想到老庄这么快就没气了，“刚找到一个能挣钱的活儿......”其中一个“枪手”无不惋惜地说。据地下室的那帮人反应，老庄是对红楼的伙食最为满意的一个，“一天三顿饭都有人送，这不是共产主义了吗？”

老庄说完这句并不怎么幽默的话，自己首先拍着屁股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起来像打雷，震得墙壁上的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别人都觉得莫明其妙，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往两边干咧咧嘴角，做笑状。老庄笑得口水都喷了出来，沾在自己的长胡须上，一呲一呲的，旁边的人看了觉得非常剌目，而老庄却混然不觉，继续用他那号称标准其实比外国人强不了多少的普通话说笑话。

在他一阵一阵轰隆隆地打雷的时候，其实距离死亡的时间已经可以用小时计算了，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正常，工咚工咚的，好像一只强壮的公牛一样。他离死亡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越来越近了，近得一伸手几乎就可以摸得到，但他仍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照样喝酒吃饭想女人，据说老庄死之前两小时还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

这个澡送了老庄的命。

老庄是带了一个女孩偷偷进入浴室的，在一层楼梯的底下有一个公用的浴室，24小时都有热水，谁进去插上门洗就行。老庄那天提前跟哥儿几个打好招呼，几点到几点他要占用一下浴室，有人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突然冒出一个泡冒似的模明其妙的笑来，其中含义丰富，当时谁都拿不谁他要干什么。

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次微笑，那笑容像在底片上写字一样清晰、明显、深刻，所有的人都记得老庄那最后的影像，然后就出现了另一幕，半小时之后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跌跌冲冲跑来叫人，见了人先是说不出话来，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她的头发湿淋淋的，发梢顺着额角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给人的感觉她到处都像漏了似的往外冒水，哪儿哪儿都是眼泪。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地下室的人全都惊呆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一个平时与老庄最要好的瘦子说：“是不是老庄他欺负你啦？要是他敢那样的话我来帮你收拾他。”

说着就做出捋胳膊挽袖子要打人的样子来讨那女孩高兴。

“你倒是说话呀！”

另外几个人也在那儿七嘴八舌地冲那女孩嚷嚷。

那女孩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那个水淋淋的脑袋每甩一次就向四面八方射出一串串水珠，很多人都被她射中，或鼻子上或眼睛里或头发梢上都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东西。

乔大红听人说，最后还是那个瘦子最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是第一个冲到浴室发现老庄出事的。老庄很快被人送进医院，这中间没有耽误时间，但是现在难缠的就是老庄的那个老婆，她从老家赶了来，三天两头地上门来闹，搞得乔大红心神不宁，好不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