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道办完手续,走出住院部,迎头看见跑上来的小万,他心里一喜:“好小万,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小万却使劲咬了咬嘴唇,不让眼里的泪瓣掉出来:“我一猜就是这么回事!”
“又怎么啦?”老霍看看她,笑了,“不应该拿眼泪给出院的病人道喜。”
小万没等老霍把话说完,就忍不住说:“别人有点病就削尖脑袋往医院钻,您身有大病却一次次从医院往外跑!”
正在这时,徐进亭走了进来,和老霍面对面怔住了:
“老霍,你要出院?”
“老徐,你要住院?”
一向冷静、超然,仿佛与世无争的徐进亭,窘得大脸盘子通红。
老霍说:“小万,你说对了,是得跑啊。今天是什么日子?王凯要进京汇报,钻机任务不落实,调度会要开,这是吹冲锋号的时候,不能躺在病床上!”
徐进亭讪讪地说:“你病得这么重,哪能出院?再养一养,等几天……”
“不能等,一分一秒不能等,要抢!”老霍打断了他,随又打量着他,“你这是……血压又出了问题?”
“就是,就是。”徐进亭皱眉、摇头,全身都在表示他的确病得不轻,“血压很不正常,头晕得厉害。”
老霍明白了,他心里掠过一道阴影,难过地看着徐进亭:他确实有病,可躺到医院的病床上就能治好这种病吗?
“你来住院,云涛同志知道吗?”
“还没有告诉他,你知道了也一样。”
“不一样。你蹲点是常委会上决定的,要离开也得交接一下吧?”
徐进亭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眼瞥见李大夫从楼道口路过,忙借梯子下墙头,叫住了他:“李大夫,原来你说的空床,就是老霍住的那张。咳,这怎么算是空床!这两天先不要安排别人,我回去向云涛同志汇报,尽量劝老霍再回来住院。”
李大夫停住了步子,问:“您哪?”
“过两天再说吧。”徐进亭留下一句活话。
“咱们走吧!”老霍向小万说。
小万左手提着徐进亭的抗癌“老虎豆”,右手又接过了老霍拿着的一卷稿纸,她看了一眼,惊讶地说:“霍局长,您写了这么多稿子……‘机电局的问题在哪里?’哎呀,住了医院还不好好休息!”
“这就是休息嘛!”
老霍说着先下楼了。徐进亭也跟下来。
一坐进车子里。老霍就问:“潜孔钻机进度怎么样?”
“差不多。”
“差多少?”
“也就几十台吧。”
“嗯?前天才装起三千零七十五台,这两天能搞出那么多?”
徐进亭猛然想起老霍在统计数字方面有特殊的记忆力,对他可不是顺嘴诌个数能对付过去的,感到屁股底下仿佛坐上了蒺藜,就势摸摸口袋,说:“我的小本子没有带着,脑子又不如你的好使,记不准了。”
老霍知道,自己这样着急的事情,老徐却没有往心里去,再问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于是,他转换话题,兴奋地谈起一个新的想法:“上周我到部里开会,国家要试制六十吨矿用汽车,部领导看我们压力太大,想安排给别的省市,我得到信儿,就去抢来了。你看,以矿机厂为主,组织一场专业化生产协作怎么样?也好为将来咱们局走向正规化、现代化练练兵,打下基础。”
老徐简直无法理解这位“大刀”了。潜孔钻老账没还,又背新账,这不是找着挨板子吗?他本想劝劝老霍,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但转念一想,算了吧,不挑那份担子不操那份心,何苦做对立面。于是,绕了个弯子说:“和于德禄商量一下看吧。不过,他的情绪很大。本来嘛,六月份卖了力气,反而吃了批评,心里会怎么想?”
“不能用迁就错误的办法照顾情绪!——你是不是也有点情绪?”
“我?”徐进亭显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叫高血压管得早就不会生气、发火、闹情绪了。不像你呀,身上总有一种刺激人的东西。”
“没办法,就是学不乖,谈意见模棱两可,批文件敷衍一气,说话像兔子一样绕圈子,待人处事一锥子扎不出血——我要命也来不了这一套!”
“你这个刀子嘴,真能挖苦人。你我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了,又都挨过烧……”
“这是什么话!”霍大道两眼盯住徐进亭,半晌才平静下口气,“老徐,你我都是‘老工业’,党培养的第一批工业干部。几十年干下来,国家的工业还是这个状况,怎么交账?向党交不了账,也无法向人民、向历史交账!头发白了又怎么样?只能说明我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我可再也经不住大火了,每走一步都要反复掂量掂量。与其走错步,不如不迈步。何苦呢!”
“所以就躲到医院的病床上去?那工作交给谁?”
老霍直盯住徐进亭,只见他那平时就缺少神采的眼睛,依然淡漠无光,看不出他的情绪是服气还是不满,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好像裹着橡皮毯子!霍大道心想,他真是刀枪不入了。什么事才能使他动起感情来呢?就是发发火也好呀!
这时,小万一按喇叭,车子在机电局门口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