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莫今天竟然也来学校了。
要知道,云静好虽然跟他一个班,可这都快过了两个学期了,她见过他的次数是少之又少。这家伙以前一个礼拜都不一定来上一次课的。
云静好一整天都上课心不在焉的,御莫一有什么动静她就跟着跑过去。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韩跃还没有收到一点儿有用的消息。
“怎么累成这样?”
放学之后两人都没有回寝室,洋洋把从食堂买的晚饭放到云静好桌上,看她气喘吁吁地趴在桌上的模样不免惊奇。
“御莫呢?”
瞥了眼教室后面,云静好直起身子。她今天一直跟踪御莫,怕他会做出什么对阿律不利的事情。可是这家伙课余生活竟然如此之丰富,先后去了击剑馆体育场图书室,就连校内博物馆他都参观了一遍,她今天差不多把琉樱学校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能不累吗?
“刚刚看见他了,可能出去了吧?”
“在哪里?出去多久了?”云静好也顾不上吃饭就冲出教室门口,这家伙体力怎么这么好!
“静好!有消息啦!啊——”
刚刚收到消息冲回来的韩跃正好跟云静好撞了个四脚朝天。
洋洋看了看刚打回来的热腾腾的晚饭,哀叹一声,看来她也不能好好吃饭了。
建筑大楼。
这里是一片尚未完工的居民区,占地面积很大。据说由于承包商后期拨款不足,工人们拿不到应得的报酬而集体罢工,这片工地就被暂时搁置在这里无人问津。
韩跃看着一栋栋连窗户和护栏都没有的大楼犯了难,“我们要一层一层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去找吗?”明显人手不够还让洋洋去做什么“秘密任务”去了!
“你确定阿律人一定在这里吗?”一栋大楼有十八层高,更何况这里建成了有四栋,要找到一个有心躲起来的人,的确无异于大海捞针。
韩跃把手机拿给她看,“那个人拍下照片后就一直守在工地门口直到我们过来,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人一定还在里面。”
照片拍得并不是很清晰,三分之一的位置被半根柱子挡着,应该是偷拍下来的。但依据身影和熟悉的衣服,云静好能确认那就是阿律。
“一间一间的找总能找到,不过,需要有人把守这里,不能让他跑了。”
“呵!瓮中捉鳖啊!”原本还眉头紧锁的韩跃觉得很刺激,陡然就来了精神。他掏出手机给向他发照片的人发了条短信,“那人应该还没走远,他刚刚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应该不介意再等一会儿,大不了再加点儿钱给他。”
安排好守在门口的人后,韩跃给云静好一个手电筒,两人兵分两路,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渐黑沉。韩跃一开始便径直奔去了高层,找遍了每个角落也不见人影,后来又直接下楼,去了另一栋大楼。
十点半的时候,韩跃已经检查完了两栋大楼。心里估摸着就算云静好没他速度快,第一栋大楼也差不多检查完了,人或许不在里面。正当他准备跨上另一栋大楼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距离隔得远,韩跃没太听清,但直觉事情不妙,立刻奔向了云静好上去的第一栋大楼。刚跑到楼底下,听得一声“韩跃——”,他抬头便看到头顶光线一闪。
“十层以上。”眯了下眼睛,韩跃定下结论立即冲了上去。
十五楼。
尚未竣工的大楼总是带着几分诡异的阴森,更何况还是在这么漆黑无光的夜里。
云静好从第一层开始一间间地寻找,很慢也很费力。天色越来越黑,打着手电筒的她只觉每走一步汗毛都会竖起来。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撞见一张苍白的脸是个人都会吓得叫出声来吧?
人吓人吓死人,更何况这人还不是个人。
云静好戒备地盯着御莫,直觉感到他身后应该还有人。
“阿律?”她迟疑叫了一声,果然,那漆黑的人影先是站起身子,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明显一僵,然后,竟然飞速跑向了楼梯上!
“阿律!”
见势不妙,云静好跟御莫一齐追过去,心知斗自己不过御莫,她就把手电筒扔向离她最近的窗户,大喊着韩跃的名字以求他能够发现。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云静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二人一齐追着阿律上了顶楼,眼睁睁看着他跨上天台边沿却不敢靠近。
“阿律,我知道你恨死我了,我不该骗你,我罪该万死,我知道错了,求你别冲动好不好?”
夜风中,少年单薄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寂。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
少年背对着她,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一直都有吃药的吗?”
云静好正飞快思索着对策,转移注意力或者拖延时间,面对身后某人冷不丁这么一问她没心思作答。
“看来,已经很久没吃过了。”某人像是本来也没打算听到回答,自己下了结论。
“云静好!”
韩跃终于冲上来,对着御莫就是一拳,没想到御莫反应极其迅速,在他转身看到之前就已经闪了过去。
“静好,你快去救人,我拦着他!”
黑暗中,韩跃飞身一记侧踹,御莫也不遑多让,偏身堪堪躲过便立即在下一秒挥拳爆发出犀利的攻击。
黑暗中两人打斗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场面混乱之时便是最佳救人之机!
云静好拔腿就向阿律站着的地方冲过去,她使出所有的力气迈开最大的步伐,她看见阿律张开双臂——
正如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般,你永远无法去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御莫那句话的意思是,阿律患有重度抑郁症却已经很久没吃药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很久之前就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个从来只有黑夜作伴的人。习惯了夜的黑,在碰见光明的那一刻感觉是什么?
是害怕。
他并非没有尝试过光明,可是那一点点仿佛萤火般的微光,在还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慰藉后,便如同空气抽离般消失了。而那之后,带给他的,只有更空虚冰冷的夜。
……
“没有人先生和一个人小姐,你听说过吗?据说……”
奶茶店里,没有人可以容忍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店员。原本有心想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喝下午茶的人也被这神神经经的女孩叨扰走了。
他遇见她,或者说她找上他,是件很突然凑巧的事。
阿律是那天店里最后一位客人,几乎每个坐在店里的人都会收到女孩的叨扰,他自然也不免于此,不过——他在心底里有些乐意如此。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没有人先生和一个人小姐。没有人先生喜欢一个人小姐,因为没有人喜欢一个人……”
扶养他长大的爸爸在一次高空作业中意外丧生,原本就没有母亲的他一夜之间彻底变成了无父无母,家里除了父亲用命买来的药和一些零碎什么也没有,快要高考的他也只能半路辍学。
他没有朋友亲人,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将近二十多天没跟人说过话了。
突然被一个人叽叽喳喳的打扰,是他灰暗人生中第一个惊奇的礼物,虽然他除了听进去第一句后面的都在走神。
第二件惊奇的礼物是,他突然从即将沿街乞讨的乞丐变成了有工作的人。
老板回来看见客人又一次被女孩叨扰走,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留在店里了。
“那请您收下这个人吧!”
女孩指着阿律对老板深深鞠躬。
虽然这个神经质女孩的话老板不大愿意相信,但是他老婆最近刚生完小孩他也确实无暇抽身,就试着让阿律留了下来。
没有什么比一个勤勤恳恳愿意吃苦又不嫌弃工资低的员工更让老板满意。阿律很快就适应了这份新工作,他不在意饿肚子,他只是害怕自己太久不听到说话的声音,连自己也忘了该怎么说话。
那个女孩总是偷偷跑到奶茶店门口,手里拿着个火柴棍拼成的东西,在他发现她的时候迅速掉头跑掉。
这种感觉有一些些的奇怪——就好比他每天都想听到有人说话而自己却不愿和谁交流,他并不想和女孩有任何接触却又天天等着她探头探脑的身影。
也许是孤独在作祟……
他从来都像个影子般活着,可如果这个影子有了另一个影子追随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影子也只不过追随了他一个星期而已。
那一天,奶茶店都关门了她还没有来。冷幽的夜风中,他不知怎么就逛到了游乐场,喧闹声,音乐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到了他这里,全都变成静音灰白。
垃圾桶旁边有个人人嫌弃的座椅,他一眼发现了那个位置也一眼发现了位置上熟悉的身影。
已经很久没吃药了。那天,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或许该辞掉这份工作,因为这么久的时间他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是第一个听我说完故事的人。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吧?”女孩的眼里有泪花,“我叫……米儿。”
他嘴唇掀了掀,果然,太久不和人沟通,他连最基本的应答能力都快丧失了。
“谢谢你!”女孩朝他深深鞠躬,继而消失在深深的夜幕里。枯黄的路灯下,女孩的背影单薄而寂寥。
也许该再等一天。
女孩离开的那个夜晚,比任何时候的夜都更加冰冷漫长。第二天她还是没有来奶茶店,第二天晚上,他在店里关着灯坐了很久才决定再去一次游乐场。
然而他并没有再遇见米儿,可却也正是那天,上天送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时时刻刻追着他跑的小太阳。
“你不冷吗?”
她穿着薄毛衣,戴着毛茸茸的白帽子,从天而降般坐到他面前。
其实,他并非看不清小静眼底的是什么。
在她第一次找上他,到接下来的三个月她无时无刻不跟在他后面。他不说话她就絮叨个不停刻意逗他笑,可是他也偷偷注意到,不在他面前时,她也是个安静到不愿有谁来打扰的女孩儿。
那她对他的与众不同,是因为什么?因为喜欢吗?
不是。
他心里很清楚,是因为怜悯。
他看得出每当她看见他时,强自撑起的笑容,漆黑的眼眸里却并没有那么欣喜;他看得出他们独处时,她总是刻意寻找好玩的话题,哪怕他始终面无表情,她也小心翼翼不让他发现她这样其实很累;他看得出,每次他无缘无故发脾气时,她小心再小心地把他哄回来,眼底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挫败感……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喜欢。
只是他太过享受这些,上苍无缘无故地施舍给他,他为什么不要?
自私的那个人是他,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他,错的那个人,也是他。
就算没有那个人的出现,就算没有那个人和他说过的那番话,他心里,也是愧疚的。
可是,哪怕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说出那样的话,将所有的错误都加在小静的头上。因为哪怕是愧疚之情,他也希望有人能够记住他——尽管,那个人对他如此之好。
他看着云静好惊慌失措地冲过来,他看着她的指尖划过他冰凉的衣袖,他终于解脱地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