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阻止得了少年武士赴死的决心呢?他们听不到。斗士的剑一挥出,必会听到战败者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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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都认为,我的前世是个武士,或者,杀手。因为决斗与我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我的任务是收集血汗。
这两个字应该分开读,血和汗。一种混合在一起的粘稠的血红的液体。
其实,在和平年代这种东西在拳击比赛中最多见。所以我很少待在学校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在赛场上,在格斗馆训练,只有我打败了那些人,我才可以拿到那些东西。
在琉樱的那群土包眼里,我自然是神话般的存在——
琉樱向来是择优而入,新生开学没一个月,我就已经打败紫部的部长,成功取代他成为紫部的新一任部长。半年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生会会长。
可倘若一个人志不在此,再多的荣耀光环,也不过是一番累赘。
他们以为我的任务很轻松,甚至是分分钟就能完成任务。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能让对手流血,却不一定能让他们流汗。
在最初,我还为自己击败成百上千的对手而傲慢,然而到了最后,却逐渐变成了木然。
这些人的汗里,包含的应当是他们坚持到底的信念,他们全力以赴的顽强,以及不畏强敌的勇气,自我进入琉樱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这才是我收集任务的意义。
但诚如那句话所说:高处不胜寒。
他们甚至都不能在我面前坚持十分钟。
“你为什么不在其他人决斗的时候去收集呢?”
牡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格斗馆外的护栏上,两条腿不停地甩着。
我说:他们都会流汗,但是他们不敢让对方流血。
牡丹,俗气的名字。更俗气的是,她喜欢的花还就是牡丹。
照她的理论来说,这是“人间富贵花”。
“能让我有钱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喜欢?”
她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我要收集很多很多人的血汗。
牡丹是穷人家出生的女孩,不受重视,还被父母视为“投资品”。对于她来说,只有她有钱了,才能脱离苦海。
有那么几次,我想告诉她,琉樱的学生并不缺钱,当他们有花钱的欲望时,钱就会自动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我没有。
我不怕违反校规,可我到底还是都未曾说过什么。一只在深夜里孤独又骄傲的兽,是不会给人轻易接近的权利的。
不过……我可以提前毕业,然后在离开之前,从琉樱带走一笔巨资。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眼中的有钱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琉樱的事情我就再也无暇去管了。所有的事情,收到校长行动命令后,我都交给紫部部长去做——那个我曾经的小委员,短头发很可爱也很坚毅的女生。她对我来说有着特殊意义,不似恋人,却也无话不说。我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她也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女孩。我和她,不过都是顶着好学生的头衔,暗地里却不屑一顾的孤独之人罢了。
哪怕是在最后一刻,归梦廊里,我用佩剑指着她,我都没有想过要伤到她。因为,如果在这世上我还有最后一丝美好的话,也就只有她了。
我不断的转移赛场,我一次又一次地对我的对手们冷嘲热讽企图激怒他们能跟我打得更久一点儿。可土包就是土包,烂泥永远也扶不上墙。
我和牡丹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拿起手机,我想要给她发条问候的短信,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从没想过要指望你。”
那次见到牡丹的时候,她穿着一条大红裙子。她的皮肤很白,身材丰满,很迷人,那个时候,简直像一朵血红妖冶的牡丹花。
是血红,不是火红。
我总觉得,唯有血的祭奠与赞歌,才能衬出她最极致的美——一个被用作赌注,从地下格斗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人,身上总是沾染着死亡的余味。她的眼里没有同年纪的别的女孩该有的光亮,只有死气沉沉。
诚然,她也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可她是唯一一个打过我的女人。
牡丹自小,就是被用作赌注、砝码,从这个人手上赌到那个人手上,赌到她成人,赌到她来到了这里,赌到……她还没来得及脱离苦海,父母就在酒驾车祸中丧生了。
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是怎么在这种只有男人的野兽营里生存下来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
“我们就是深夜里两只孤独寂寞的兽,孤寂无人的时候,我们相互取暖。可天一亮,我们能给对方的就只有坚硬冰冷的外壳。易炎昭,你比我幸运。可我实在太冷了,我渴望阳光的照射。”
那些冷冰冰的钱能给你想要的温暖吗?还是那个离婚无数次的老男人能给你?
“他们都不能,可钱能给我安全感。”她拿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我,“从今以后,不需要再依靠你,我自己能取暖。”
一直被荣誉包围的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耻辱,当时就有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
但我还是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
如果我能给你呢?
“……?”
不管你想要多少钱,如果我可以做到呢?
…………
将近三分之一的任务数,都是我造假来的。汗是土包们比赛的,可当中那小小一滴的血,都是我的。
可以用两个字来解释——自残。
这种疼痛在某种程度上对我来说是种享受,因为没有谁能够打伤我,疼痛只有我自己才能给自己。
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我结束所有任务后,收到的却是牡丹的病危通知。
“易炎昭,我生下来,就是等待死亡的。我在死神手上挣扎了那么久,可到最后被他掐住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那些钱,也不能给你所谓的温暖对吗?
“是。我才明白死亡才是对于我来说最好的解脱,我的人生,都是用鲜血染出来的。”
……
“易炎昭,你知道你有多讨厌吗?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喜欢我,你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开口。可直到我跟那个男人结婚,你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你知道的,我只喜欢钱。就是到现在,我也不后悔。”
……
“易炎昭,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当然,我也看不透你。也许我遇见你就是一个错误,折磨我的错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呢?
“我还是会选择那个男人,不是你。自始至终,那个人,都不是你。”
……
我没有表情。
或者当时有,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拿开了她的吸氧器,我亲眼看着她死死瞪着我……
…………
我想,我该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怀恋她,她在我这里从未离开,而只有涂满了鲜血的牡丹才能配得上她。哪怕我终将伏诛,哪怕我身陷囹圄。
在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之前,我总该做点儿什么。否则,这本就无趣的人生未免更过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