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和皇城司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楚丞舟收回卷宗,走出大理寺,头也不回地往开封府走去。
王钰看他这个亲自撕人的架势,怕他单枪匹马吃亏,便一溜小跑地跟着。
韩浩追上来,对王钰作揖,“方才多谢兄台仗义执言,在下韩浩韩梦南,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王钰连忙回礼,“在下不才,皇城司亲事官王司域。”
韩浩莞尔,这一笑让王钰想到故宫博物院的一副收藏画。
宋代八相图之一的韩琦。
也就是韩浩的爷爷。
图中夸他:道貌温然,如玉之清;神奇凛然,如水之澄。
这番赞美放在韩浩身上,也十分贴切。
“皇城司啊,是个好地方。”
韩琦拢袖,看向步履匆匆的楚丞舟,“那位便是楚司使了吧,久仰久仰。”
古人非得这么客气嘛,王司域无名小卒,一无所长,便夸赞他的上司替代。
王钰寒暄道:“不知梦南兄在哪里高就?”
韩浩叹气道:“实不相瞒,昨日刚入三司。”
王钰羡慕嫉妒恨,竖起大拇指道:“三司好啊,统管全国财政!”
韩浩讪然一笑,“三司下的转运使司。”
王钰略作思索,直咂舌:“漕司,油水足,还清闲!”
韩浩尴尬至极,“哎呀,司域兄。
说实话吧,我只负责汴梁城内的水运纲船,上不得台面。
昨天刚上任,与友人喝酒庆祝,这才不幸入了皇城司的网。”
韩浩见他一脸茫然,便拉了他一把,边走边道:“掌受纳各地来京的纲运,说白了,负责接受船只入京。”
噗哈哈,王钰差点捧腹大笑。
还以为是什么大官,说了半天,竟是物流部管接货的。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王钰故作姿态,让韩浩脸面通红。
他自嘲一笑,温和道:“司域兄机敏幽默,教人好想交往一番。”
交往?王钰吃惊瞪目。
稍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交往”,就是做朋友了。
这时,一个头戴青衣幞帽,身穿长裤短袄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道:“韩大人,你怎么还有空闲逛呢?又开打了!”
韩浩皱眉,正色道:“昨夜不是当面协调好了,花石纲全部后退,先让运粮船通行吗?”
这男子双手一摊,瞥了一眼王钰,道:“这不,朱大人一到,又乱了嘛!”
“哼!几块破石头,焉能与粮食相比!”
韩浩猛甩衣袖,拔腿就走,“走!带我去看看!”
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赧然道:“司域兄,麻烦找上门,容我先失陪了,改日小聚。”
王钰对花石纲和运粮船的冲突早有耳闻。
便道:“梦南兄,轻便。”
末了还不忘补了一句,“搞不定,别忘了皇城司还有我。”
这波存在感刷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除非这些船,有令皇城司立功的机会。
否则就算它们全都翻了,皇城司的大老爷们,也绝对不会插手。
此时楚丞舟早已不见踪影,王钰哎呀一声,迅速往开封府跑去。
跨进后堂的便门时,他与人撞了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杂种,敢在这里撒野,看老子不……”
邢捕头被撞得人仰马翻,边挣扎起身边口吐芬芳。
然后捡起滚到一旁的包袱,拉起仰躺在地的男孩,“没伤着吧?”
正要继续开骂,抬头见王钰叉腰望着他,瞬间阴转晴。
“司域老弟,你风风火火,所谓何事?”
王钰端详着那个孩子,见他身着锦衣,脸上带着超龄的成熟感。
便答非所问,“老哥,你怎么还干起拐带孩童的勾当来了?”
邢捕头为孩童挎好包袱,亲自送到门外。
折回来后,才解释道:“我老邢是那种人吗?这孩子,哎,也是可怜!”
他站在门口,向远处挥挥手。
继续道:“今晨刚随爷爷进城,他爷爷就被当做刺客抓走了。
常知府看他可怜,带进来沐浴更衣,还给了他一些换洗衣物和银两。
听说皇城司把人都放了。
这不,让我送他出去呢!
哼!
都是你们皇城司干的好事,你是没见早上那架势……”
王钰打断他,问:“你说什么,他跟那个乞丐是一起的?”
“是呀,说是山东那边遭了灾,一路乞讨过来的!”邢捕头莫名其妙,“怎么了?”
“要坏事!”王钰话音未落,人像一阵风一样,追了出去。
邢捕头不明所以,愣了几秒,边喊边往外跑,“你可不要胡来啊!”
今天天气晴好,暖阳高照。
拥挤的汴梁城如一锅沸腾的饺子,繁华地段,更是摩肩擦踵。
王钰沿着御街追至朱雀门,哪里还能看到孩子的身影。
他向一旁的守兵亮出腰牌,迅速爬上城楼,在四通八达的路网中寻找。
累成斗鸡眼,也没找到孩童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失望转身时,突然被城外一座桥上的场景吸引。
那是一座木拱廊桥,桥下的汴河气势磅礴,呈西北东南走向贯穿京师。
桥面两旁长廊中行人如织,中间有轿辇,牛车和一小队禁军正在通过。
这桥,叫汴河虹桥,王钰在《清明上河图》中留意过。
这里距离东水门只有七公里。
随意扫过皇城司的方向,他突然发现皇城司,内城丽景门,以及外城的东水门,恰好都在汴河一线上。
水门,就是河水穿过城墙时,人为设置的关卡。
目的是控制纲船的进出。
昨夜东水门发生交通事故,导致水门一夜未关,所以才被刺客钻了空子。
他顺着汴河远远望去,果然看到乌泱泱一群人。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两拨人马的互动来看,战况十分胶着。
王钰悻悻走下城楼,还没站稳,就被邢捕头一把抓住,“你跑哪里去了?”
他这才想起来,原本是要去开封府,给楚丞舟呐喊助威的。
“走走走,去开封府!”王钰甩开他,迫不及待。
“你去作甚?楚司使早走了。”
邢捕头诡笑道:“懂了,要工钱是不是?不用麻烦了,我亲眼看见,常知府拜托楚丞舟代为转交!”
王钰腮肉跳动不止,钱袋子到了那人手里,他还能吐出来?
突然间,一队铠甲禁军从内城走出,队伍齐喊,“回避,回避!”
他们手中的铁蒺藜和蒜头铁骨朵,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