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的功力着实了得。
饶是见多识广的魏三皇子,一时也……有那么点摸不着头脑。
元刚飞快地被吓走了,又飞快地带了人来。
匆匆赶至了几个人,包括白癸和没来得及走的李安庆,大理寺穆先生。
魏坚一听到外头的动静,本能地蹭蹭蹭后退了数步远,才隔空朝梁今今挥手。
“梁姑娘这么大的礼我可担待不起。”他语速很快,用跟自己行为极其不搭的冠冕堂皇口气腼腆着:“能先起来说话吗?让人看见了不大好。”
梁今今直接跪直了,浑身上下一股逼良为娼的气势:“你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
“……”魏坚目瞪口呆,心想,这世上还有这样碰瓷的?她不就是摸个尸体吗,虽然情况有点一言难尽。但他没对她诡异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啊。
他明明是这么随和的一个人!
而且仔细一想,他们俩在一刻钟之前互不相识。他踏进这扇门到现在,统共就那么点时间,或者……是以前自己有做了什么得罪这位梁姑娘的事吗?
魏坚坚定地心底给自己下了个定论。
没有!他冤的天地可鉴!
白癸头一个冲进来,看到魏坚平安无事,先松了口气。下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女鬼’。
“……”他脑子先空白了一阵,整个人不自觉得往魏坚边上退了一步。
魏坚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忽然急中生智。
“白癸啊,梁姑娘身体抱恙,还不快把她送回房中,顺便赶紧让人去找大夫过来瞧瞧!”
刚踏进藏尸间大门的李安庆和紧随其后,一脸惴惴的元刚顿时和白癸一齐震惊了。
“……”
先不管那戏剧性的一出,总之魏坚这一趟出门的任务算是轻松了结了。在他理直气壮的指使下,白癸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外使兢兢业业地安顿好了梁今今。
出了安顿梁今今的院子之后,白癸扭头将自己尖利的视线射向某个方向——那边是翘着腿靠坐在自己所住院子门口,仿佛监工一般盯着自己的魏坚。
魏坚习惯性地无视了他这充满了无数控诉的视线,歪着头看天,面带舒心的微笑说:“这下终于能好好查案了。”
白癸心道,查案的人不是他吗?关这个人什么事。
“梁姑娘找到了,你不跟送信的人一块回去?”
魏坚抬眼,忽然幽怨地瞅了他一眼。
“你不知我为何留在这?”
白癸被他生生地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底有点理解李安庆‘想弄死他’的心情是怎么来的了。他逼着自己的脑子不被魏坚带歪,字正腔圆地跟魏坚理论。
“梁瑞不是一般的官,……既然你自己接了差事,就得亲自把消息送回去,做事有始有终不是应该的吗?”
魏坚啧了一声:“你还真当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古板啊?要我亲自给人送消息?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之外,还真的没脸那么大的人。”
白癸想想这货的身份,似乎觉得也对……
不对!
魏坚是颗活生生的会走路的灾星,到哪他都能给人搅合出一团乱麻出来。留他在这,他还查个屁的案子!
“我是奉命查案的。你在这我还得分心伺候你,到时候大理寺卿就该对着我哭了。”
这时,李安庆从走廊的拐角忽然现身,恰好听到了白癸的声音,诧异问:“谁哭了?”
白癸扭头看向一脸好奇的李安庆,问:“不是交接完了吗?”
李安庆愣了下,片刻后脸上现出了一点诡异的红晕,说:“这……祟尸发生了三年,过程复杂,我若拍拍屁股就走,不是给白大人添麻烦吗?”
白癸对这个官场来说就是个初来乍到的萌新,这时候才仔细想了一回——也是,案子虽然有记录,但不可能记得细无巨细,这种陈年旧案,多半要从细节入手。让李安庆多待个几天仔细带带才算合规矩。
恰好他也不想跟魏坚在这大眼瞪小眼,忙朝李安庆一挥手,说:“那行,我们现在就出去一趟吧。……魏坚,你若真想留就给我老实点。”
魏坚懒出奇了,白癸从他面前过,他眼皮都没给抬一下。
李安庆一脸懊悔地被白癸拖走了。
两人豪不拖拉地奔出了外使府,白癸对盗尸案已经有了大致上的了解,他现在缺的就是关于这个案子上的一些细节。
府内门庭冷清,府外大街上倒还热闹一些。
五堰镇不比三年前,即便跟盛京白日喧嚣的盛况无法比拟,但上了街之后,也是能见识到市井一派祥和,全然没有一点祟尸的阴影。虽然这个天子脚下稍微偏了点,不过比一般的山区强多了。
白癸琢磨了一阵,问:“我记得……七起案子,全部都发生在五堰镇外?”
李安庆正愁跟这个新上任的同僚无话可搭,白癸这一主动开口,他立刻顺杆攀谈上去了。
“对,”他看了四周一圈,稍稍凑近了一点白癸,窃窃私语,“我刚上任不久,元刚那货色忽然突发奇想,认为凶手可能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我当时少不更事,竟信了他。把这放个屁谁都能听得到的地方宵禁了一个多月。”
白癸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崇拜的神色,心想也就李安庆这种无欲则刚的人才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白癸不动声色地点头,算他知道了。
五堰镇实际上是大理寺为了方便办案圈起来了一块地。原本这一带全是山沟沟的未开化深山,人烟稀少。再多的人住镇上,也撑不了多大地盘。
祟尸移动的动静虽然不大,可要在这种无遮无拦的地方爬来爬去,也未免太大胆了。有心人干不出这么缺心眼的事儿。
镇外散落的村落都是猎户出身。偌大的应鸠山,就跟他们各自承包的后院似的,住得离山忽近忽远,哪里都能看到他们,特别散。
出事了就算是想召集点人还得冒着藏身在夜色中的危险。是个人都惜命,头脑即使发热看到那些形态狰狞的祟尸也凉了。所以一闹一个准,一死死一窝。
李安庆找镇上的人租了个马车,自己带着白癸往镇外走。
白癸诧异地问:“怎么不带几个人手?”
李安庆眼皮半垂,波澜不惊的说:“先带你看看情形,带了官差被那些猎户看到,我们今晚就别想回府了。”
白癸起先还不太明白李安庆的意思,等李安庆停下了车,回头跟他说了声到了的时候。
马车边上倏然多了不少人。
白癸只得自己下了马车,看着被团团围住的李安庆——自己也凑了个热闹,伪装成围观李安庆的一员。
一群山野猎户围着李安庆此起彼伏地积极发言。白癸凝神细听,听出里面大约代表了三波人。
一拨是家里出事了,揪着李安庆要结果的,气势极其凶悍。
一拨是村里管事的,态度较为冷静,就问李安庆禁山令何时解除,听他们义愤填膺地大声责难,声称再不破案,他们这些以山为生的人就要活活饿死。白癸觉得饿死不至于,李安庆还算是个好官,民生方面治理地妥妥的,就是破不了案让人嫌弃。
最后一拨默不吭声的围着,俨然就是来严肃看热闹的。
“……”白癸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人跟自己一伙的人,耳边冷不丁地飘进了一句。
——“已死之人作祟,那必定是有冤屈吧。李大人你们收集了那么多的尸体,总知道那些尸体的来历,先查一遍嘛。”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嘴脸简直活灵活现。
李安庆顿时面有菜色,一副苦不知从何说起的憋屈样。
白癸知道他苦在哪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案子,有到手的尸体,头一件事就是验尸——查明身份以及死因是最为重要的破案基础。
但是藏尸间的那一屋子尸体,大部分都是身份不明——这事说起来也确实邪乎。
三年前行宫失火,烧死的那些人都是有身份的。
参与那次验尸的仵作,只需看上一眼,就认得出来。结果,三年下来,除去一开始里面混搭了一具行宫那边失落的尸体,剩下的全部都跟行宫那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栽赃都栽得那么不走心。怪不得连烧成一堆废墟的行宫都撼动不了。
这一趟走得着实有点不太顺利,李安庆辛苦地从猎户们的包围圈中抽身,奄奄一息爬上马车。侧头问不知何时回来的白癸。
“您也看到了……还要再查吗?”
“不用了,先往回走看看吧。”白癸低声回他。